杨州,九江郡,袁术的临时府邸内。
曾经意气风发的“路中悍鬼”袁公路,此刻眉宇间凝聚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与戾气。自南阳被刘表再次逐出,他虽将重心转向经营家乡汝南,并通过拉拢当地黄巾余部刘辟,逐步稳固了此郡,但终究失了南阳那等形胜富庶之地,心中始终憋着一口恶气。
孙坚死后,他接纳了其旧部,任命孙坚侄儿孙贲为豫州刺史,孙坚族子孙香为汝南太守,看似实力大增,实则内部派系纷杂。与曹操争夺兖州失败,更是让他元气大伤,豫州故地,如今仅能控制汝南、陈国,梁国还被那关中李傕、郭汜任命的豫州刺史郭贡占着,沛国之前则在陶谦控制的袁忠手中。
不得已,他将目光投向了东南。扬州,鱼米之乡,正是休养生息、再图霸业之地。他击败了朝廷任命的刺史张温,自领扬州牧,又派孙策舅舅吴景攻占丹阳,驱逐了原太守周昕,命吴景为丹阳太守。然而,扬州并非坦途,吴郡有严白虎,会稽有王朗,豫章有华歆,庐江有陆康,皆是割据一方的地头蛇,袁术真正能如臂指使的,也只有九江郡一部,丹阳郡在吴景治下亦是根基未稳。
“陶谦老儿!昏聩至极!”袁术猛地将手中的酒樽顿在案上,琥珀色的酒液溅出,他脸色铁青,“竟将徐州偌大家业,拱手让与那织席贩履的刘备大耳贼!他凭什么?就凭他那汉室宗亲的名头?还是凭他那点虚仁假义!”
他越想越气,胸口剧烈起伏。刘备占据徐州,与他的扬州北部接壤,尤其是广陵郡,太守赵昱对他防范极严,屡次挫败他小规模的渗透骚扰,让他如鲠在喉。
“主公息怒。”谋士杨弘见状,上前一步,缓声道,“刘备新得徐州,虽有些手段,然根基未稳。徐州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据我等所知,彭城国相薛礼,对刘备接掌徐州本就心存疑虑,可引为外援。下邳国相笮融,拥兵自重,广聚钱粮,宣扬浮屠之教,其志非小,未必甘愿久居刘备之下。而广陵赵昱,此前未发兵救援郯城,此事大可做些文章。沛相袁忠数月前为驰援陶谦,途中遭夏侯惇部伏击,已然殉难,眼下沛国无主,主公可派一支兵马速占沛国,趁机扩大势力。”
另一谋士阎象也补充道:“主公,刘备以救援之名入徐,若我等散布谣言,言其名为救援,实与曹操暗通款曲,逼迫陶谦让位,则刘备‘仁义’之名必受损毁。届时,主公以替陶谦鸣不平、清理徐州门户为名,联合薛礼、笮融,先取广陵,再会攻郯城,刘备初来乍到,内外交困,焉能不败?”
袁术听着,眼中的怒火渐渐被贪婪和算计取代。他捋了捋胡须,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妙!此言大妙!沛国无主,当可速占!薛礼、笮融,皆可利诱之!那赵昱,不识抬举,正好借此除掉!至于刘备……哼,本将军倒要看看,他这个徐州牧,能当几天!”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看到徐州膏腴之地尽入囊中:“立刻派人,秘密联系薛礼、笮融,许以重利!就说本将军欲替天行道,铲除刘备这等欺世盗名之徒,愿与他们共分徐州!至于广陵赵昱,就以他坐视旧主危难而不救为由,兴兵讨伐!”
“主公英明!”帐下武将纪灵、张勋、桥蕤等人纷纷抱拳,跃跃欲试。他们早已对徐州的富庶垂涎三尺。
袁术志得意满,大手一挥:“诸将听令!即刻整备兵马,囤积粮草。刘勋将军速带一支兵马接管沛国!待与薛礼、笮融联络妥当,众将便兵发广陵,直取东海!本将军要亲自将那大耳贼赶出徐州!”
“末将领命!”众将轰然应诺,杀气腾腾。
然而,在这群情激昂的大厅角落,一位年轻小将却眉头紧锁,面露忧色。他正是孙策。孙策英姿勃发,眉宇间酷似其父孙坚,但眼神中更多了几分隐忍与不甘。他投靠袁术,实属无奈,袁术虽赏识他的勇武,却屡屡猜忌压制,先前许诺的太守之位几次反悔,更对他父亲留下的传国玉玺觊觎不已。
孙策志在江东,欲继承父志,开创基业,岂愿久居人下,受此窝囊气?他无时无刻不想着脱离袁术,却苦无良机与外力相助。
此刻,听闻袁术欲攻刘备,孙策心中更是波澜起伏。他从已故的父亲孙坚,以及程普、黄盖、韩当等老将口中,多次听闻刘备、关羽、张飞之名。父亲曾言,刘备仁厚信义,关张皆万人敌,在南阳平定黄巾之乱时与父亲结义,更在虎牢关前与父亲并肩抗董,两次相救父亲性命之恩,孙家尚未报答。
如今,袁术要攻打对自己家族有恩的刘备,且听其谋划,联合徐州内鬼,声势不小。刘备虽据青徐,但初掌徐州,真能抵挡吗?孙策心中忧虑。更重要的是,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既能报答父亲恩情,又能为自己寻求一条出路的机会!
他悄悄退出喧闹的大厅,回到自己营中,立刻召来了最为信赖的老将韩当。
“义公叔!”孙策屏退左右,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凝重,“袁术欲害我孙氏恩人刘叔父,此事断不可为!我欲将袁术之阴谋,悉数告知刘叔父,一则报昔日救命之恩,二则……也想看看,刘叔父是否愿助我脱离袁术这牢笼!”
韩当闻言,神色一凛,沉声道:“少主所言极是!老主公在世时,常感念刘使君恩义。袁术无信反复,非可托身之主。只是……此举风险极大,若被袁术察觉……”
“顾不得许多了!”孙策决然道,“此乃天赐良机!义公叔,你持我密信,亲自前往徐州郯城,务必将信亲手交到刘叔父手中!你经验丰富,武艺高强,由你前往,我方能放心。”说着,他迅速铺开绢帛,笔走龙蛇,将袁术联络薛礼、笮融,欲先取广陵,再会攻东海郯城的计划详细写明,并在信末,恳切陈述了自己欲报父恩、脱离袁术的迫切愿望与寻求刘备相助的请求。
写罢,他用火漆仔细封好,郑重地交到韩当手中:“义公叔,一路小心!孙氏未来,或许就在此一举了!”
韩当接过密信,贴身藏好,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少主放心!韩当纵然粉身碎骨,也必不辱命!”他对着孙策重重一抱拳,旋即转身,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袁术大营,单人匹马,向着北方徐州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