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那句“徒具其形”的评价,像一根烧红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李秋水心底最隐秘、最不愿承认的角落。她飘退丈许,白衫因内息微乱而轻轻拂动,面纱之上,那双原本盈满杀意的美眸,此刻已被惊怒与极度的难以置信所占满。
惊的是对方竟能一眼看穿她武功的症结;怒的是自己苦修数十年的绝学,竟被贬得如此不堪;而那份难以置信,则源于这青衣道人年纪轻轻,何以能有这般匪夷所思的眼力与境界?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道士!”李秋水声音中的娇柔彻底被冰寒取代,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窥人武功破绽,便敢大放厥词?本宫倒要看看,你的手段是否配得上你的口气!”
话音未落,她不再试探。身影倏忽一晃,竟似化作三四道真假难辨的白影,同时攻来!这一次,白虹掌力不再是单一的弧线轨迹,而是交织成网。有的掌力阴柔缠绵,如附骨之疽,悄无声息地侵蚀而来,专破护体气劲;有的则刚猛暴烈,如冰河炸裂,沛然直进,似乎要将凌霄连同他身后的玉像一同轰碎;更有数道掌力虚虚实实,在空中不断变换方位,时而如毒蛇探头,时而如飞鸟回旋,彻底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
她毕竟是一代宗师,盛怒之下,虽失了“如意”真意,却将白虹掌力的“奇”、“诡”、“变”发挥到了极致。洞内寒气大盛,石壁上的白霜迅速蔓延加厚,连那飞溅入洞的水珠都在半空凝结成了细碎的冰晶,簌簌落下。掌风呼啸,激得洞内气流紊乱,那尊玉像的裙摆似乎都在微微颤动。
面对这足以让任何江湖顶尖高手手忙脚乱、甚至饮恨当场的攻势,凌霄终于动了。
他并未起身,依旧盘坐于地。只是双手抬起,十指如捻花瓣,在空中划出几个看似简单却玄奥难言的弧度。没有强横的内力勃发,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股柔和而绵密的“意”随着他的动作弥漫开来。
他身形依旧在那方寸之间移动,幅度极小,每每于不可能之际,以毫厘之差避开那最凌厉的掌力锋芒。对于那些迂回侵蚀的阴柔掌力,他或指或掌,轻轻一引、一拨、一按,动作舒缓得不像是在生死相搏,倒像是在拂拭琴弦,或是推开一扇虚掩的门户。
那些凌厉诡变的掌力,一接近他周身三尺,便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水流之中,轨迹被悄然带偏,力道被层层化去。刚猛的被引向空处,击打在石壁上,留下深深的掌印;阴柔的则如同泥牛入海,被他指尖流转的那股柔和气劲悄然消融、分解,还原为最本源的天地元气,反哺自身。
他以慢打快,以静制动,以柔克刚。
李秋水越打越是心惊肉跳!她感觉自己仿佛不是在和一个人交手,而是在对抗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或是一团无形无质、却包容化解一切的云雾。任她掌力如何变化,如何刁钻,对方总能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轻而易举地找到其中最薄弱的一“点”,轻轻一触,便让她后续的诸多变化胎死腹中,难受得几欲吐血。
这已不仅仅是武功的较量,更是境界的碾压!是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甚至无法想象的层次!
“不可能!”她心中尖叫,攻势愈发狂猛,几乎将毕生功力都催动起来,漫天掌影几乎要将凌霄彻底淹没。
就在她一套凌厉掌法使到极致,新力未生、旧力稍竭的刹那间隙,凌霄的声音再次平静响起,穿透呼啸的掌风,清晰传入她耳中:
“意动而力发,心躁则气浮。阁下真气运行至‘臂臑’、‘五里’二穴,是否总有半息滞涩?发力愈猛,反噬愈甚。此非功法之弊,实乃心火过旺,焚及肝木,牵动经脉所致。”
李秋水浑身猛地一颤,攻向凌霄左肋的一掌硬生生顿在半空!
他…他怎么会知道?!
真气运行至手臂那两处穴位时,确有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滞涩感,这是她近年来才出现的隐忧,以为是修炼出了岔子,从未对外人提起,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摸清根源!这道人竟在交手之间,隔着数尺距离,一眼看破?还一口道出了根源在于“心火过旺,焚及肝木”?
这已近乎鬼神之说!
凌霄并未趁势反击,依旧盘坐原地,目光清湛地看着她,继续道:“怒恨伤肝,肝主疏泄,亦主筋脉。肝气郁结,则筋脉不畅,如何能得‘如意’?阁下困于情仇数十载,心魔深种,早已与逍遥之本心背道而驰。功法反噬,不过是时日问题。”
字字句句,如晨钟暮鼓,轰击着李秋水的心神。
她僵立在原地,漫天掌影骤然消散。体内因狂催真气而翻腾的气血,以及那被点破的经脉隐痛,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对方所言非虚!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修炼不够刻苦,或是功法本身尚有缺陷,从未想过,根源竟在于自己无法放下的怨恨,在于那颗早已不再“逍遥”的心!
数十年的执念,数十年的恨意,支撑着她活下去,却也成了她武道之上最大的枷锁!
这个认知,比任何凌厉的攻击都更让她难以承受。
她看着眼前这个依旧平静得可怕的青衣道人,第一次,眼中那冰冷的杀意和愤怒,开始被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茫然与震骇的情绪所取代。
洞内只剩下瀑布的水声,以及她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