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很清楚,”行秋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我沿着来时踩倒的草丛,一路留下清晰的记号,方向绝对是与你们前进相反。可是……”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指向我们脚下的草地,“我走了不到十分钟,周围的雾气变得稍微稀薄时,我看到的前方……是你们几个困惑的背影。我做的记号,也仅仅绕了一个很小的弧线,最终又回到了你们身边。反复两次,皆是如此。”
只有风吹过柳条发出的呜咽声。
香菱的嘴唇微微颤抖:“也就是说……即使我们现在原路返回,也……也走不出那片桃林了?”
胡桃脸上的笑容也彻底消失了,她看着那座独木桥,又看看身后那片沉寂诡异的桃林,第一次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突如其来的浓雾,走不出的桃林,变色的河水,诡异的石碑,还有行秋那无法解释的遭遇。
我们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踏入了这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是浓雾?
还是……踏入桃林的那一刻起……
“……只能往前走了。”重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别无选择。至少……要找到离开这里的线索。”
胡桃强行扯出一个笑容,伸手扯了扯我的嘴角:“好啦好啦,船到桥头自然直呀,笑一笑嘛~还没进去呢,万一对面是个世外桃源呢?”
我压下心头的恐慌和无助,看着眼前这几个比我小几岁的少男少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走吧,”我的声音略微沙哑,“互相照应,别松手。”
过桥的过程惊险万分。
桥面湿滑得如同抹了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面上。
胡桃打头阵,每一步都试探得极其小心。
其次是行秋。
我紧跟其后,一只手死死抓住前面行秋递过来的手腕,他的手很稳。
我的另一只手则紧紧拉着身后香菱的手腕。她还不忘叮嘱最后的重云抓紧她。
重云殿后。
好几次,胡桃脚下一滑,身体猛地一晃,引得后面被她拽着的行秋也一个趔趄,吓得前面的我和香菱心脏都要跳出来,全靠前面的人死死拽住才没掉下去。
每一次失足,都伴随着短促的惊呼和更加用力的互相抓握,冰冷的汗水浸湿了彼此紧贴的掌心。
短短一座窄桥,走得如同跋涉千山万水。
终于踏上对岸坚实的土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几乎瘫软在地。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我们再次愣住。
几棵巨大的老槐树如同垂暮的老者,虬枝盘曲,树皮皲裂。
蝉伏在低垂的枝干上,发出嘶哑断续的低鸣,更添几分暮气沉沉的死寂。
一两只灰扑扑的蝉突然从树上掉下。“啪嗒”一声,不偏不倚摔在行秋的肩膀上,碎裂着,流出粘稠的汁液,把他惊得差点跳起来。
可抬起头,望向槐树掩映的后方。
“哈哈,我说吧!”劫后余生,胡桃的声音也染上几分欣喜,“那边只是被废弃了,这才是村子。”
眼前展现的是一幅宁静祥和的田园画卷。
大片平整的田垄,绿油油的庄稼在阳光下舒展。
青瓦白墙的屋舍错落有致地分布在田野与山脚之间,炊烟袅袅升起。
远处传来隐约的鸡鸣犬吠……
村口竖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三个清晰的大字——墟歌里。
那温暖又充满生机的景象,与我们刚刚经历的诡异恐怖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真的……只是废弃的村落改名了?
我们误打误撞来到了新的地方?
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但眼前的景象确实带来了巨大的安抚。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带着一丝希望和更多的好奇,踏入了这个名为“墟歌里”的村落。
田垄阡陌纵横,田间地头有农人耕作的身影,远处似乎还有悠扬的不成调的歌声随风飘来。
一派山野田园、岁月静好的景象。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穿着浆洗得发白的布衣,拄着竹杖,慢悠悠地从村口的小路上踱步而来。
他脸上布满皱纹,笑容和蔼:“来者是客,诸位少年可远游?”
“老丈,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下山迷了路,请问该往哪个方向才能回到璃月港?”行秋上前一步,恭敬地问路。
老者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摇了摇头,眼神有些空洞茫然:“出去啊……老朽好久没出去过了……记不清喽……记不清喽……”
他喃喃着,不再言语,只是继续拄着拐杖,慢悠悠地朝村子里走去,高耸的衣领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了一下。
我似乎瞥见那衣领下脖颈处,有一片异样的深褐色的阴影。
像勒痕,又像……腐烂的斑点。
我心头一跳,再看时,衣领已经遮严实了。
我们面面相觑,只好继续往里走。
村中道路旁,一个扎着朝天辫,约莫四五岁的男童正蹲在地上,用小树枝画着格子玩跳房子的游戏。
他看到我们一行陌生人走近,停下动作,歪着小脑袋,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真实的困惑:“谷丰人忙,尔等怎似我稚子闲游?”
香菱扶额:“我们也是孩子呢……”她指指自己,又指指我们几个。
但我们无心闲谈,只想问清出路。
“小弟弟,你知道怎么走出村子,去外面的大路吗?”我尽量放缓语气问道。
男童眨了眨眼,小脸上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笃定:“出去?此地与外面不通许久了。这里稻谷飘香,牛羊满圈,没有可怕的魔物侵扰,没有纷争吵闹,安宁得很。为何要出去呢?”他的声音稚嫩,话语却条理清晰得诡异。
行秋立刻反驳:“小弟弟,外面早已不是你说的那样了。璃月港在帝君庇佑和七星治下,海晏河清,繁荣安定,同样没有魔物侵扰,也不闻刀兵之声。我们正是要去璃月港。”
那男童听了,小嘴一撇,竟露出一个近乎嘲讽的笑容,摇着头:“你们错了。”说完,不再理会我们,低头继续玩他的跳格子。
只是那跳跃的姿势……
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感,每一次踮脚和落地,关节都像是生锈的木偶般不自然。
我心头的怪异感越来越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童。
他也正抬起头,漆黑的目光越过我们,直直地看向我,嘴角咧开一个标准却毫无笑意的弧度,朝我缓缓僵硬地挥了挥手。
我转过头,快步跟上伙伴们。
狭窄的田埂小路上,一个腹部明显隆起的妇人坐在田垄边休息,手里拿着草帽扇着风。
阳光洒在她身上,本该是温暖的画面。然而,当我走近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坏掉的臭鸡蛋混合着腐烂内脏般的恶臭,钻入我的鼻腔。
那味道细微,却又无比顽固,像是黏在我的鼻腔里。
“呕……”我下意识地捂住口鼻,胃里一阵翻涌。
“怎么了?”行秋立刻关切地问。
“……你们没闻到吗?”我指着那孕妇的方向,声音发闷。
行秋、重云、胡桃、香菱都一脸茫然,用力吸了吸鼻子。
“没有啊?”
“是肥料的味道吧?有点腥,但没那么夸张吧?”香菱猜测道。
那孕妇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停下扇扇子的动作,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轻轻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田地里嘛,总是有些土腥气的。小娘子鼻子真灵。”
她的声音轻柔,笑容慈爱。
但我们无心欣赏这份母性光辉。
行秋再次询问出路。
妇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飘忽地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答非所问:“留下吧……外面有什么好?兵荒马乱……死了好多人……留下来吧……这里安稳呢……”
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近似于催眠般的空茫。
我们不敢再多问,越过她继续向村子深处,看起来通向山外的方向走去。
既然这里的人无法给我们想要的回答,只要不阻我们,至少,一切都是有办法的吧……
我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黏腻冰冷的视线,如影随形。
回头看去,那妇人果然已经转过身,以一种诡异的扭动幅度,正直勾勾地看着我们离开的方向,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副温和的笑容,眼神却空洞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