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话这么多。
确实为了照顾万叶,我是把伞特意往他那边倾了倾。
但,那又怎么样了。
万叶都这么辛苦了。再让他淋雨生病?
我认出这个人了。
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是当时我吃了三碗饭,笑得最大声的那个家伙。
“哎呀,被我戳破,恼羞成怒啦?”王老三那不合时宜的调侃声又响了起来,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嬉笑。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用眼神表示“闭嘴,否则把你扔回坑里”的无声威胁。
雨水顺着发梢滑进脖子,冰凉一片,激得我打了个哆嗦。
“你别多想,”我转回头,声音有点急,对着身旁安静的万叶快速补充,“他胡说的,纯粹是吃饱了撑的。我那是……那是怕你淋湿了生病,毕竟你刚才在下面……”
我想起他差点滑落的瞬间,心脏又不受控制地缩紧了一下,“……毕竟你出力最多。”
“我来撑吧,”万叶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似乎比平时低沉了几分,“你撑了一路,一定也累了。”
他的手指覆上我握着伞柄的手背,微凉的触感让我指尖一缩。
他轻轻一带,伞便稳稳地落入了他的掌控。重新调整,方才因我倾斜而淋湿的左肩,终于被遮蔽。
雨还在下,但势头已弱了许多,从瓢泼变成了细密的银丝,落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无数细小的蚕在啃食桑叶。
伞不大,勉强能遮住两个人的头顶,雨水顺着伞骨边缘汇聚成细流,却再也滴不到我的身上。
万叶没有回应别人的打趣。也没有回复我的解释。
伞下的空间狭小而私密,雨水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声响,只余下彼此清晰的呼吸。
他微微垂着眼睫,湿透的白色额发贴在光洁的额角,水珠沿着鬓边滑落,勾勒出下颌清晰的线条。
他似乎在专注地看着脚下泥泞湿滑的山路,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几秒,他才极轻地“嗯”了一声,声音被雨声模糊,听不出太多情绪。
“我没多想。”他平静地说,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雨幕,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走吧,路还远,注意脚下。”
万叶的步伐不快,每一步都踏得很稳,巧妙地避开那些被雨水冲刷得松软或格外湿滑的石块。
这路本身并不是很难走,但因为雨的冲刷,而我们一行人走着,难免泥泞许多。
我紧跟在他身侧,身体因为寒冷和疲惫而有些僵硬,但伞下这点小小的空间,竟让我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北斗大姐头走在最前面,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移动的灯塔。
几个身强力壮的水手用临时扎成的简易担架抬着昏迷的陈师傅,小心翼翼地走在中间,尽量保持平稳。
王老三和其他几个水手垫后,负责照明和警戒,刚才的嬉笑打趣也收敛了许多,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
夜色深沉,雨雾弥漫。
来时觉得还算好走的山路,在雨水浸泡下变得面目全非。
脚下的泥土又湿又黏,每一步都像踩在吸饱水的海绵上,深一脚浅一脚,稍不留神就会滑倒。
雨水冲刷过的岩石更是滑不溜手,需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
火把的光在雨雾中摇曳不定,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更远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小心。”万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时,他的手肘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示意我避开前方一个被雨水掩盖的深坑。
“谢谢枫原先生。”我下意识地道谢,声音因为寒冷而有些发颤。
“叫我万叶就好。”
他侧过头看了我一眼,枫红的眼眸在火把跳跃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不必…如此生分。”
“哦……好。”我应了一声,心里却嘀咕,习惯了嘛……
在稻妻,对有点本事又不太熟的人,不都这样称呼?
甚至对朋友,都叫姓氏,而非名字。
这是一种文化尊重。毕竟万叶是稻妻人。
沉默地走了一段,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风一吹,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驱散这沉闷的雨夜带来的压抑感,我试图找点话说。
“枫……万叶,”我差点又喊错,“你说陈叔他……还能回海上吗?”
想到坑底那惨烈的景象,心里怪难受的。
“我不知道,”万叶的声音很稳,“北斗船长派人提前回去请白术先生了。只要及时救治,一定会好的,”他顿了顿,补充道,“他很顽强。”
“是啊……”我呼出一口白气,想起陈师傅在厨房里挥舞着锅铲、中气十足吼人的样子,和坑底那个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身影重叠在一起,鼻子有点发酸。
“那么深的坑,那么重的伤,还有野猪……他居然撑了两天多!换我……我大概……”我摇摇头,不敢想下去。
沙漠里缺水会死,但那种黑暗潮湿,无人应答,只能重伤等死的绝望,光是想象就让人窒息。
“你会怎么做?”万叶突然问。
“啊?”我一愣。
“如果被困在下面的是你,你会怎么做?”他的目光落在前方泥泞的路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我认真想了想:“大概……先骂一下,凭什么我这么倒霉。骂完然后……想办法出去。找找有没有出口,或者弄点动静出来,实在不行……”我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就省点力气,保存体温力气,等人来救。”
万叶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声音被雨声掩盖,但我看到他握着伞柄的手指似乎放松了些许。“嗯,说得对。”他应道,带着一丝认同。
沉默再次降临,只有雨声和脚步声。又爬过一段陡坡,我感觉体力消耗巨大,脚步越来越沉,呼吸也变得粗重。
就在这时,肚子突然发出一阵响亮的、极其不合时宜的抗议——
“咕噜噜噜……”
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得连前面抬担架的水手都顿了一下。
我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怎么大家都不饿吗?
就我饿?
“噗……”身后传来王老三极力压抑但还是漏出来的笑声。
我恼羞成怒地回头瞪他,他却立刻板起脸,假装严肃地看路。
“饿了?”万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嘲笑。
“……嗯。”我闷闷地应了一声,自暴自弃,“今天本来就没吃什么……”
万叶没再说话。
就在我以为这个话题就此揭过时,他却腾出撑伞的左手,伞依旧被他撑得稳稳当当。
他伸手探入救援人员带给他的素色外衣内袋里。
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
“给。”他把油纸包递到我面前。
“这是……?”我疑惑地接过,入手微凉,还有点硬邦邦的。
“行军干粮。用炒米、肉干、坚果压制的。”他解释道,语气寻常得像在介绍今天的天气,“味道一般,但顶饿。”
我拆开油纸,里面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糕饼,散发着炒米和油脂混合的朴素香气。
我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味道不是令人惊艳的那种好吃。
口感粗糙,硬得有点硌牙,需要用力咀嚼。但浓郁的谷物香和咸香的肉干碎末在口中弥漫开,随着唾液软化,一股实实在在的饱腹感迅速升腾起来。
“好吃!”我眼睛一亮,真心实意地赞叹。在这种时候,这块硬邦邦的干粮简直是天降甘霖。
我小口小口地啃着,感觉流失的力气似乎也在一点点回来。
“谢谢枫……呃,万叶!”我含糊不清地道谢,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不客气。”他依旧看着前方的路,侧脸在摇曳的火光中显得沉静而专注。
只有握着伞柄的那只手,似乎离我更近了些,确保伞面严实地遮住我。
“你是吃什么都好吃吗?”王老三不合时宜地开口。
“你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