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褪,禽滑素带着满心的震撼与那份沉甸甸的“心痕”,如同受惊的鹿,仓皇逃离了那处静谧却情感汹涌的佛堂小院。她回到自己临时找到的一处废弃宫人值房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试图平复翻腾的心绪。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触碰那束发丝时的战栗,脑海中回荡着独孤伽罗那交织着爱、权、孤、韧的复杂情感。
她知道,自己闯入了不该闯入的禁地,触碰了不该触碰的隐秘。以独孤皇后的精明与掌控力,被发现几乎是必然的。她在等待,等待着未知的审判,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刻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然而,预想中的搜捕、锁链加身的场面并未出现。一夜过去,宫苑内似乎风平浪静,只是那种无形的、被注视的感觉,愈发清晰,如同附骨之疽,让她坐立难安。
翌日下午,就在禽滑素强打精神,试图寻找新的藏身之处或出路时,两名面容肃穆、眼神锐利的中年女官,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藏身的废弃院落门口,精准地堵住了她的去路。
“娘子,皇后殿下有请。” 为首的女官声音平板,不带任何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禽滑素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没有反抗,也无法反抗。在这深宫之中,面对皇后亲信的女官,任何挣扎都是徒劳。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点了点头。
跟随女官穿过重重宫阙,禽滑素能感觉到沿途侍卫和宫人投来的、或好奇或敬畏的目光。他们显然都认得这两位女官,也明白被她们“请”去意味着什么。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最终,她们来到了一处比昨夜佛堂更为正式,却也依旧透着简朴庄重气息的宫殿——似乎是独孤皇后日常处理宫务、召见内命妇的场所。殿内熏着淡淡的、能宁神静气的香,陈设依旧以实用为主,并无过多奢华装饰。
女官示意禽滑素在殿中静候,随即无声地退了出去,并轻轻掩上了殿门。
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禽滑素一人。她站在那里,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内侧的珠帘被一只保养得宜、却隐约可见岁月痕迹的手掀开,独孤伽罗缓步走了出来。
她并未穿着昨日那身正式的皇后礼服,只是一身深青色的常服,头发简单地挽起,簪着几支素雅的玉簪。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凤目,比昨日远远一瞥时更加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禽滑素下意识地低下头,行了一个她观察宫人学来的、并不标准的礼节:“参见皇后殿下。” 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干涩。
独孤伽罗没有立刻叫她起身,而是缓步走到主位坐下,目光依旧停留在禽滑素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
“抬起头来。” 她的声音平静,却自带威严。
禽滑素依言抬头,迎上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她能看到独孤伽罗眼角的细纹,也能感受到那目光中蕴含的庞大压力与智慧。
“你不是宫里的人。” 独孤伽罗开口,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你的衣饰、举止、气息,皆与这大兴宫格格不入。告诉本宫,你从何而来?潜入宫中,意欲何为?”
禽滑素心脏狂跳,大脑飞速运转。编造谎言?在这样一位洞察力惊人的皇后面前,恐怕瞬间就会被拆穿。坦白?说出自己来自千年之前,因时空乱流坠落于此?这听起来何其荒诞!
就在她踌躇之际,独孤伽罗的目光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仿佛捕捉到了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迷茫与坚韧,以及那深藏眼底的、对某个特定之人的深切牵挂,因为【顾影】技能残留的感应,在如此近距离下,似乎被独孤伽罗某种类似的本能所捕捉。
“你不必编造借口。” 独孤伽罗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本宫执掌宫闱数十载,见过形形色色之人。你的眼中,有迷途者的惶惑,有求生者的坚韧,更有……一种与本宫年轻时相似的,对某个人的执念。”
禽滑素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独孤伽罗。她……她竟然能看出这些?
独孤伽罗没有理会她的震惊,继续缓缓说道,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遥远的过去:“当年,吾与陛下于微末之中立下‘誓无异生之子’的盟约,携手走过风云诡谲的周室朝堂,历经千难万险,方有今日之大隋。这其中的维系,非仅靠权谋,更靠心意相通,彼此支撑。”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或许是想起了与杨坚并肩作战的岁月,想起了那份独一无二、不容玷污的情感连接。
“你身上的气息很奇特。” 独孤伽罗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禽滑素身上,带着一丝探究,“有一种……与本宫相似,却又不同的‘维系’之力。你在寻找什么人?一个对你而言,如同陛下于吾一般重要的人?”
禽滑素怔住了。她没想到独孤伽罗会如此直白,更没想到她会将自己与林煜的关系,类比于她与杨坚的帝后同盟。这份理解,超出了她的预料。
在独孤伽罗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下,隐瞒似乎失去了意义。禽滑素深吸一口气,决定赌一把。她选择性地坦白,省略了守火人、业债等复杂概念,只道:
“回殿下,民女……确实并非此世之人。因意外流落至此,与一位……至关重要的同伴失散。民女潜入宫中,并非有意冒犯天威,实是走投无路,只想寻找离开之法,或是……能确定同伴安危的线索。” 她的声音带着真挚的焦急与无助。
独孤伽罗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信或不信。良久,她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声中,竟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意味?
“失散……寻找……” 她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略有恍惚,“这世间最磨人之痛,莫过于此。纵有滔天权柄,万里江山,若心系之人不知所踪,一切皆如虚妄。”
她看向禽滑素,目光中的锐利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那里面有审视,有好奇,有对另一种“维系”之道的不解,或许……还有一丝对自己内心深处那份同样渴望纯粹连接的共鸣。
“你昨夜闯入之地,感受到了什么?” 独孤伽罗忽然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禽滑素心头发紧,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不敢隐瞒,垂下眼睫,如实回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民女……感受到了殿下的……盟约之重,育子之艰,持国之难……还有……深藏于凤仪之下的……孤寂。”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如同重锤,敲在了寂静的大殿中。
独孤伽罗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她沉默了片刻,殿内只剩下熏香袅袅升腾的细微声响。
“孤寂……” 她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苦涩的弧度,“是啊,孤寂。世人只见独孤伽罗母仪天下,与帝同心,权倾朝野,却不知这九重宫阙之巅,亦是天下至寒至孤之地。有些话,不能对陛下言,不能对子女言,更不能对臣子言……只能深埋于心,独自咀嚼。”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禽滑素身上,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审视,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传承”的郑重。
“你既能触动吾之心痕,感知吾之孤寂,可见你之‘维系’本质,与吾有相通之处。你寻找同伴之心,亦让吾想起昔日与陛下生死相托之情。” 独孤伽罗缓缓站起身,走到禽滑素面前。
“既然天道让你流落至此,触动吾心,或许……这便是机缘。” 她伸出右手,指尖萦绕起一丝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的微光,那光芒中蕴含着无比精纯而强大的意念——是“帝后盟约”的坚韧不拔,是“家族维系”的责任如山,更是那份深藏心底、对至亲之人毫无保留连接与感知的渴望。
“吾无法助你立刻找到同伴,亦无法送你回归故土。但吾可将此‘心念’赠予你。” 独孤伽罗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仿佛直接响在禽滑素的灵魂深处,“此念源于吾与陛下同心之契,亦源于吾身为女子、妻子、母亲,对纯粹连接的终极向往。它或可助你,在这茫茫人海、漫漫时空中,感知到你心系之人的方位,触摸到他强烈的情绪。”
随着她的话语,那淡金色的微光如同有生命的流萤,缓缓飘向禽滑素,没入她的眉心。
轰!
禽滑素只觉得识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一股温暖而坚韧的力量融入她的灵魂,与她那源自卞夫人的 【织命】 业债迅速交融、蜕变!与此同时,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感触也随之而来——那是身处权力巅峰、却不得不戴上面具、将真实情感深深掩藏的极致孤独,是对那种毫无隔阂、纯粹连接的永恒渴望!
业债【孤鸣】加身!
技能【心桥】初成!
禽滑素闷哼一声,身体微微颤抖,感受着这新生力量与业债带来的双重冲击。那【孤鸣】如同冰冷的月光,照见她内心因失散而产生的孤独,也让她隐隐触摸到了独孤伽罗那深藏凤袍之下的寂寥灵魂。而【心桥】则像一道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丝线,从她心核中延伸而出,探向冥冥中不可知的远方,虽然模糊不清,却让她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她与林煜之间,存在着一种超越时空的、可以感知的联系!
她缓缓睁开眼,看向面前的独孤伽罗,眼神复杂无比。有感激,有震撼,也有对这份沉重馈赠的理解。
独孤伽罗的脸色似乎比刚才苍白了一分,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她看着禽滑素,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某种可能性。
“此力初成,尚需温养磨合。能否凭此找到你的同伴,犹未可知。” 独孤伽罗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威严,却少了几分疏离,“去吧。离开皇宫。你的路,不在此地。”
她挥了挥手,不再多看禽滑素一眼,转身走向内殿。
那两名女官适时地推开殿门,无声地示意禽滑素离开。
禽滑素深深地看了一眼独孤伽罗消失在珠帘后的背影,将那份源于凤契的共鸣与沉重的业债牢牢刻印在心。她躬身行了一礼,不再多言,转身跟随女官,走出了这座决定了她未来道路的宫殿。
身后,是隋朝初年巍峨肃穆的大兴宫。
前方,是茫茫未知的隋朝天下,以及那道微弱却坚韧的【心桥】所指引的、寻找林煜的漫漫长路。
凤契共鸣,业债加身。孤独与希望,在此刻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