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回廊的牵引力如同命运的绞索,不容分说地将林煜三人从焚书现场那文明凋零的焦灼与压抑中,猛地拽入另一片更加幽邃、更加诡谲的领域。竹简燃烧的噼啪声与焦糊味瞬间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奇异香料、炼丹炉火的硫磺气息,以及一种……仿佛能冻结时间的、非人的冰冷与静谧。
视野再度被嬴政的视角所占据。然而这一次,林煜感受到的不再是面对六国时的征服欲望,也不是面对百家思想时的警惕与暴戾,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个人化,也更为脆弱的情绪——一种对时间流逝、伟业成空的极致恐惧,以及一种近乎癫狂的、对“永恒”的渴望。
他们仿佛置身于一处隐秘的宫殿深处,这里灯火幽暗,帷幔低垂,空气因大量金石丹药的炼制而带着金属的腥甜与毒性。这里是嬴政晚年愈发频繁流连的“觅仙殿”,是他与那些声称掌握长生秘术的方士们交涉的场所。
林煜透过嬴政的视角看到,面前躬身站立着几位方士,为首者正是那巧舌如簧的徐福。他们衣着古朴,面容带着刻意营造的仙风道骨,眼神深处却闪烁着精明与贪婪。
徐福正在侃侃而谈,声音带着蛊惑性的韵律,描绘着东海之外那缥缈的三神山(蓬莱、方丈、瀛洲),讲述着其上居住的仙人,以及那能让人长生不死的“不死药”。
“陛下功盖三皇,德超五帝,然尘世功业终有尽时。”徐福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嬴政内心最深的隐痛,“唯登临仙道,求得长生,方能使陛下所立之秩序,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光!”
这番话,如同最精准的箭矢,射中了嬴政灵魂的靶心。林煜能清晰地感受到,嬴政那看似威严平静的外表下,汹涌着何等的惊涛骇浪:
他感受到了嬴政对自身鬓角新生白发的厌恶,对精力日渐不济的恐慌,对那不可抗拒的衰老过程的深深无力。
他感受到了嬴政内心深处那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焦虑——如果他死了,他呕心沥血建立的庞大帝国会怎样?他制定的严密律法是否会被人篡改或废弃?他统一的文字、度量衡是否会再次分裂?那被他强行压制下去的六国遗孽是否会死灰复燃?他所有的功业,是否最终都会像夏商周一样,沦为史书上又一个循环的注脚?
“永恒!朕需要永恒!” 这几乎成了嬴政意识中唯一咆哮的声音。他不仅要掌控空间(天下),更要征服时间!长生不老,不再仅仅是个人欲望的延伸,而是他维系其“绝对秩序”不至于在他身后崩塌的唯一希望,是他对抗历史循环律的终极武器。
就在嬴政的渴望与焦虑达到顶峰,对徐福那套海外仙山的说辞将信将疑、却又不得不抱有一线希望之际——林煜敏锐地感知到,一丝极其诡异、冰冷、非物质的“存在”,悄然介入了。
那不是徐福的声音,也不是嬴政自身的念头。它仿佛来自虚空,来自那与嬴政“律法意志”早已产生共鸣的苍白劫火深处。它如同最狡猾的寄生虫,顺着嬴政那因恐惧而洞开的心灵缝隙,悄然潜入。
这“低语”没有具体的言辞,却传递着更加直接、更加诱人,也更为危险的意念:
“何必远求海外?力量……就在你之内。”
“律法可规范人间,意志……为何不能定义永恒?”
“拥抱我……你将超越凡躯,你的秩序,将成为世界的基石……”
“时间……不过是又一条需要被驯服的法则……”
这意念充满了扭曲的逻辑与极致的傲慢,它将嬴政对长生的渴望,与他那已然异化的“秩序”执念巧妙地捆绑在一起!它暗示着一条“捷径”——无需依赖不可靠的方士和虚无缥缈的仙药,通过将他自身的“律令意志”推向极致,与这苍白劫火彻底融合,便能以一种非人的形态,达成另一种意义上的“永恒”!
林煜能感受到嬴政意识中剧烈的挣扎。理性残存的一角或许在警告这其中的诡异与危险,但那对时间流逝的恐惧,对伟业成空的绝望,以及对“绝对掌控”的终极渴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那丝微弱的理性淹没。
在徐福等人看不见的层面,在那意识的深渊里,嬴政的意志发出了最终的咆哮与……屈服:
“朕……不要消亡!”
“朕的帝国……朕的秩序……必须永存!”
“若天不赐永生……朕便自定为……永恒!”
就在这意念落下的瞬间,林煜“看到”了——那原本只是萦绕在嬴政意志周围、作为共鸣与侵蚀能量的苍白劫火,如同终于得到了最终的许可,发出了无声的欢鸣,猛地向内坍缩,与嬴政那追求“永恒秩序”的核心执念,完成了最深度的、不可逆转的融合!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纯粹、更加非人的气息,从嬴政(视角)的身上弥漫开来。那不再是人类的威严,而是某种……活着的法则正在诞生的悸动。
场景开始晃动、剥离。
徐福等人似乎也隐约感觉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但依旧维持着恭敬的姿态。
而嬴政,在做出了那最终的选择后,对于徐福那套海外求仙的说辞,似乎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淡漠。他依旧会派遣徐福出海,但那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不放过任何可能性的投资,其内心的重心,已然偏向了那条与劫火融合、自我异化的“永恒”之路。
觅仙殿的景象如同水中倒影般消散。
林煜的意识回归回廊,猛地喘了一口气,额角渗出冷汗。刚才那一刻,他仿佛亲眼目睹了一个人类帝王灵魂的最终沉沦,一个由恐惧孕育的“法则怪物”的诞生礼。
禽滑素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悲哀,她感受到了那种为追求永恒而抛弃人性的决绝。碑使的镜面身躯上,数据流剧烈波动,最终定格在一个冰冷的结论上:“宿主已完成与高维污染源(劫火)的深度绑定。‘律令龙帝’形态,进入最终孵化阶段。”
长生之梦,未能迎来仙丹妙药,却引来了彻底吞噬“人”性的劫火。对时间的恐惧,最终成为了压垮嬴政作为“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为了那苍白火焰完成最终侵蚀的……最完美的催化剂。
回廊前方,那象征着嬴政生命与意志起点的幽暗尽头,仿佛传来了某种东西彻底碎裂,又同时宣告诞生的……无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