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转换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一股灼热、干燥,夹杂着尘土与淡淡血腥气的风便扑面而来,将林煜彻底拉入了新的现实。
他发现自己正匍匐在一处缓坡的枯草丛中。身下的土地皲裂,呈现出一种缺乏生机的灰黄色。抬眼望去,远处是一座不算雄伟,却透着一股顽强韧性的土城,城墙之上,“宋”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面破旧,却固执地飘扬。
而城池之外,是黑压压一片如同潮水般的军队。甲胄反射着午后的毒日头,闪着冰冷的光。那是楚国的军队,兵锋正盛,如同饥饿的猛虎,眈眈注视着眼前这看似孱弱的猎物。战鼓声、号角声、马蹄踏地的闷响,以及一种无形的、名为“战争”的恐怖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呼吸之间。
这就是战国初年,大争之世。小国如宋,便是在这样强邻环伺的夹缝中,艰难求生,每一次呼吸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林煜调整着呼吸,将自身气息完美地融入这片充满杀机的环境。他视野右上角的UI已然更新:【坐标锁定:战国宋境。任务目标:墨子。劫火计数器:0(低活性)。业债:25\/100】。孙武篇留下的沉重尚未散去,新的使命已然压上肩头。
他的目光,更多地投向了那座看似岌岌可危的宋城。
与城外楚军森严而充满攻击性的阵势不同,宋城的城墙上,活动着一些身影迥异于寻常守军的人。他们大多穿着粗麻布的短褐,脚踏草鞋,与装备相对精良的楚军相比,显得格外朴素,甚至有些寒酸。但他们的动作,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冷静与高效。
没有喧嚣的呐喊,没有混乱的奔跑。那些人影在城头穿梭,如同精密器械上的齿轮,各司其职。他们迅速地加固着女墙,布置着一些林煜从未见过的、结构奇特的守城器械——有可以旋转发射弩箭的木质架子,有利用杠杆原理抛掷巨石的装置,还有覆盖着湿牛皮、用以防御火攻的移动盾车……
“墨者……”林煜心中了然。这就是他要寻找的目标,墨家弟子。
就在这时,楚军的进攻开始了。
如同黑色的潮水猛地撞上礁石,楚军先锋扛着云梯,如同蚁附般涌向城墙。箭矢如同飞蝗般从楚军阵中升起,带着凄厉的呼啸,泼洒向城头。
然而,城头上的墨家弟子们并未慌乱。一声短促而有力的口令之后,一面面巨大的、蒙着浸湿皮革的木盾被齐齐举起,精准地挡住了最具威胁的箭雨。同时,那些奇特的守城器械发出了沉闷的机括声。
“咻咻咻——!”
旋转的弩机同时向多个角度倾泻出短矢,将试图靠近城墙死角的楚军射成了刺猬。
“轰隆!”
杠杆抛石机发出怒吼,巨大的石块划出致命的抛物线,准确地砸在楚军密集的冲锋阵型中,顿时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更有楚军试图挖掘地道,却很快触发了墨者早已埋设的、用陶瓮放大地下声响的“侦听器”,随即被从特定孔洞中灌下的沸水或毒烟逼退。
攻防之间,墨家弟子展现出的并非个人的勇武,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体系化的防守艺术。他们将城池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布满死亡陷阱的机关堡垒。每一份力量都被用在最关键的地方,每一次反击都精准而高效,最大限度地杀伤了敌人,也保全了自己。
林煜看得心中暗惊。这不仅仅是技术上的领先,更是一种理念的体现——用最小的代价,达成最强的防御效果,以此……止战?
他注意到,在城楼指挥的位置,站着一位身材不高、肤色黝黑、面容坚毅的中年人。他并未穿着盔甲,只是一身更干净些的短褐,手中没有兵器,只有一面用于发令的黑色小旗。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战场,每一次挥动小旗,城头上的防御体系便随之做出精妙的调整。
他偶尔会对着身旁的弟子快速下达指令,声音透过喧嚣隐约传来:
“左三弩,仰角增一刻,覆盖敌军弓手阵!”
“瓮听器有异响,丙区准备应对地道!”
“救治伤员,优先抬下重伤者!”
他的指令简洁、清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却又带着一种对生命的珍视。林煜看到,有受伤的墨家弟子或宋国士兵被迅速而小心地抬下城头,送往后方,而立刻就有候补的弟子面无表情地顶上空缺。
这场面,与孙武那冰冷抹杀人性的“纸人军团”截然不同。这里的墨者,他们同样冷静,同样高效,但他们是在用智慧和技艺,守护着身后城池里鲜活的生命。他们脸上有汗水,有疲惫,甚至有在战友倒下时一闪而过的悲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坚定的、近乎信仰般的光芒。
“兼爱……非攻……”林煜喃喃自语。
他想起守火人档案中对墨家的描述:主张无差别的爱,反对一切不义的战争。此刻,在这血腥的战场上,他真切地看到了这种理想的实践。这些墨者,他们并非宋国人,却为了“义”之一字,站在了这里,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和超凡智慧,对抗着强大的楚国军队,守护着这座与他们并无直接关联的城池。
这份在乱世中挺身而出,以“爱”与“义”为旗帜,践行“非攻”理想的行动,确实……熠熠生辉。
然而,林煜的目光扫过城下堆积的楚国士兵尸体,看着那被守城器械轻易收割的生命,心中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隐忧。
这种将“守护”发挥到极致的“非攻”,是否也意味着对“进攻”一方的绝对冷酷?当“止战”的手段本身,就蕴含着如此高效而恐怖的杀伤力时,这份理想的背后,是否也潜藏着某种……走向极端的风险?
他回想起碑使冰冷的任务简报:“‘非攻’理念极端化,领域性‘绝对防御’及‘概念性否决’已初步形成……”
眼前的墨家守城术,固然是为了守护,但其展现出的、那种试图将一切外来攻击都“否决”、都“抹除”的绝对性,是否就是那极端化的雏形?
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映照着下方惨烈的攻防战场。楚军的攻势暂时受挫,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了满地的狼藉与尸骸。
城头上,墨家弟子们开始默默地清理战场,修补器械。那位手持黑旗的墨者首领,依旧屹立在城楼,眺望着退却的楚军,眉头微锁,似乎在思考着下一轮攻势的可能。
林煜静静地潜伏在草丛中,感受着这片土地上的悲壮与坚守,也感受着那在理想光辉之下,悄然涌动的、名为“劫火”的暗流。
他知道,自己要面对的,绝非一个简单的“黑化”boSS。而是一个将“爱”与“守护”推向极致后,可能诞生的、更加复杂而悲怆的悲剧。
烽烟暂歇,但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