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丫鬟的眼神，却还是直勾勾的，带着一种看珍奇异兽般的惊奇。
紫鹃手里的饭勺还悬在半空，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担忧。
“姑娘，你可千万别撑坏了身子。”
她实在是怕了，往日里最多吃一碗饭的姑娘，如今跟饿了三天的难民似的，连干三碗白米饭，这瞧着实在骇人。
炒豆儿和瑞珠也是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脸上是同款的忧虑。
林黛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其实也才八分饱，丹田气海初成，身体正渴望着能量的补充。
但她瞧着这三双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知道自己是断然不能再添第四碗了。
否则这三个丫头不是被当场吓死，就是要在背后笑死。
她挨个赏了她们一个白眼。
“瞎操心。”
“我还能蠢到把自己给撑死不成。”
“不过是入定了一整日，未曾进食，如今补上罢了。”
听到“入定”二字，紫鹃心里的石头不但没落下，反而悬得更高了。
她凑近，压低了声音。
“姑娘，你跟仙师学的，不是说强身健体的法子么？”
“怎么听着……不太像啊。”
这话还没说完，一旁的炒豆儿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看向了紫鹃，带着几分不解。
“紫鹃姐姐，什么强身健体之术呀？”
“姑娘学的，不就是仙法吗？”
仙法？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紫鹃和瑞珠的耳边炸开。
瑞珠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都出现了一丝裂痕，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紫鹃更是整个人都懵了，支支吾吾地开口。
“可……可姑娘上次回老太太话，明明说的是，仙师教的是调养身子，强身健体的功夫，老太太这才点头允了的。”
炒豆儿闻言，瞬间恍然大悟，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那必然是骗老太太的呀。”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连忙捂住嘴，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懊恼，肩膀也跟着缩了缩，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紫鹃的目光，越过炒豆儿，直直地落在了林黛玉的脸上。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不解，更多的，是等待一个答案。
林黛玉心中轻轻一叹。
她本就没想过要一直瞒着紫鹃。
这个丫头，名为下人，实则情同姐妹，一心一意都扑在她身上，有些事，是该让她知道了。
她迎着紫鹃的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紫鹃的嘴巴，缓缓张大，那双聪慧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些许茫然。
过了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那……那姑娘是真打算……去做道姑了？”
这话问得小心翼翼，带着一种天要塌下来的惶恐。
林黛玉瞧着她那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你想什么呢。”
“这点倒是没骗外祖母，修行界的道门，与凡尘俗世里那些削发、出家的规矩，不是一回事。”
听了这话，紫鹃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总算落回了原处。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像是捡回了一条命。
只要姑娘不去做那绝情绝欲的女冠，比什么都强。
她定了定神，脑子里又冒出了一个新的，更让她震撼的念头。
“这么说来，陈仙师他……是真正的仙人？”
炒豆儿一听这话，立刻就来了精神，挺直了小腰板，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
“那当然。”
“紫鹃姐姐，你不也天天喊‘仙师’吗？”
紫鹃瞥了她一眼。
“那不一样。”
“喊仙师，是敬称，是尊他有本事。难不成，清虚观的张道士，旁人喊他一声老神仙，他就真能飞天遁地了？”
炒豆儿不服气地鼓起了腮帮子。
“那怎么能一样呢。我们家仙师……”
“好了好了。”
林黛玉出声打断了两个丫头的拌嘴。
她放下碗筷，神色变得严肃了几分，目光在三个丫鬟脸上一一扫过。
“总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你们三个，今日听到的，看到的，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谁要是敢出去乱嚼舌根，扰了这里的清净，休怪我不认往日的情分。”
她平日里说话总是温温软软，带着几分娇弱，这还是第一次用如此郑重的语气。
三个丫鬟心头一凛，齐齐点头，神情肃穆。
她们都明白，自己知道了怎样一个了不得的大秘密。
这个秘密，足以在整个荣国府，甚至整个京城，掀起滔天巨浪。
吃饱喝足，林黛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她冲着楼上，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师兄，我回去了。”
声音清脆，在寂静的阁楼里回荡。
她也不等楼上是否有回应，便带着还有些晕乎乎的紫鹃，转身出了登仙阁的门。
只留下炒豆儿和瑞珠，一个哼着歌收拾残局，一个则低头看着桌上那只空空如也的饭碗，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夜色渐深，阁楼外传来林黛玉与紫鹃远去的脚步声，最终消弭于寂静的庭院里。
楼上，陈玄睁开双眼，目光平静地投向窗外那轮清冷的月。
楼下，林黛玉与那几个丫鬟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他的耳中。
他并不在意。
若真想保密，他有一万种方法让她们听不见，看不着，甚至转头就忘。
炒豆儿她们会不会说出去，无关紧要。
这个时代的人，敬鬼神而远之。
没有亲眼见到神仙踏云而来，没有亲手摸到点石成金的奇迹，那所谓的“仙法”，终究不过是说书人嘴里的故事，是旁人饭后的谈资。
听过，笑过，也就忘了。
龙椅上那位，或许会派人来探查一二，但也仅此而已。
只要不动摇国本，他这位“仙师”在凡人眼中，与那些有点真本事的江湖奇人，并无本质区别。
至于是否将这几个丫头也引上修行路……
陈玄的目光，穿透楼板，落在一楼那两道身影上。
还是那句话。
一看求道之心。
二看缘法深浅。
万事随缘，强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