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冥夜从巷口折返时,脚步比来时快了大半,玄色衣袍扫过院中小径的枯叶,竟带起几分难得的急切。
他没回卧房,反倒径直进了书房,指尖随意抽了本泛黄的《论语》摊在案上,目光却始终飘在窗棂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粗糙的书页边缘,耳畔总盼着院门外传来那阵熟悉的、带着轻浅脚步声的动静。
可等了近一个时辰,等来的不是姜灵儿的身影,却是个捧着油纸药包的小厮。萧冥夜几乎是从椅上弹起来,指尖刚触到药包冰凉的油纸,便急声追问:“你家小姐呢?为何是你送来,她人在哪里?”
小厮被他陡然拔高的语气惊得缩了缩肩,忙躬身回话,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回萧公子,我家小姐说方才从药铺回来时,忽然觉得身子发沉,便先回房歇着了。她特意让小的把您的伤口药送来,还再三叮嘱,让您记得按时拆开敷用,别让伤口化脓。”
萧冥夜握着药包的手骤然收紧,油纸发出轻微的褶皱声。
他心下瞬间转了几转,指尖下意识摸向心口。他曾送给灵儿一枚莹润的七色珍珠,是早年他一直以血气温养宝物,能精准感应佩戴者的安危,若灵儿途中遇袭或遇险,珍珠定会发烫,给他感应。如今心口毫无异样,想来不是遭了危险。
萧冥夜凝眉思忖片刻,眼底的焦急渐渐褪去,漫开一层了然的疼惜。
毕竟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他怎会不知她的隐忧?大抵是……每月那几日的癸水之痛,又缠上她了。
此刻林府的卧房里,空气里飘着苦艾与当归混合的浓重药味,连帐幔上绣的缠枝莲都似染了苦涩。
小丫鬟端着青瓷药碗,用银勺舀起温热的汤药,小心翼翼递到榻上的姜灵儿唇边。她脸色苍白得像张浸了水的宣纸,唇瓣也失了往日的粉润,只迷迷糊糊喝了两口,便虚弱地偏过头,眼皮重得像坠了铅,昏昏沉沉坠入了浅眠。
可这觉睡得极不安稳。
她眉头始终紧紧蹙着,额角沁出的细密冷汗浸湿了鬓边的碎发,连呼吸都带着轻浅的颤意。
梦里翻来覆去都是方才萧冥夜望着她的模样。那双眼眸里的失落与疼惜,还有自己没说出口的委屈,像根细针,反复扎着心口。
爹娘常年在外打理绸缎生意,这会儿怕是还在千里之外的运河码头对账;几个哥哥要么在书院温书备考,要么去外地收账,偌大的府邸里,竟没个能听她诉委屈的贴心人。
更何况,这葵水之痛是女儿家最私密的苦楚,她向来羞于启齿,连亲娘都不知道,自去年春日葵水初至起,每个月总有这么几天,她会被绞痛缠得蜷在床上,连起身喝口水的力气都没有。这暗无天日的疼,一晃竟已熬过了十二个月。
丫鬟们见她睡熟,轻手轻脚地收拾了药碗退了出去,房门合起时只发出极轻的“咔嗒”声。
可没一会儿,姜灵儿又被一阵尖锐的绞痛攥住小腹,疼得意识模糊。
朦胧间,她感觉一双宽大的手掌覆上了自己的额头。掌心带着点微凉的暖意,还有她记了许多年的、淡淡的松烟墨香。
是他吗?
她想睁眼看清,眼皮却重得抬不起来。下一秒,温热的糖水递到了唇边,清甜的味道刚好压过了口腔里残留的药苦,一勺一勺喂得极慢,连气息都放得轻柔,生怕呛着她。
随后,那只带着墨香的手轻轻覆在她小腹上,指腹沾着点柔润的膏体光泽,顺时针缓缓揉着,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可那股钻心的疼意,竟真的一点点消散了,只余下暖融融的触感。
她紧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呼吸也平稳下来,终于沉进了安稳的睡眠里,连梦里的委屈都淡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日头斜斜坠向西山,橘色的霞光透过窗纸洒进卧房。
姜灵儿悠悠转醒,小腹果然不疼了,连精神都好了许多。她撑着锦被坐起身,目光急切地扫过房间。帐幔低垂,妆台整洁,哪里有半个人影?
“来人。”她扬声唤道,声音里带着点未散的沙哑与急切。
守在门外的丫鬟立刻进来,躬身问道:“小姐,您醒了?可是要喝水?”
“方才……方才有没有人进过我的房间?”姜灵儿抓着锦被的手紧了紧,心跳不由得加快。
丫鬟愣了愣,随即认真回话:“回小姐,自我们退下后,就没人来过。小的一直守在门口,连风吹草动都听得清楚,绝不会错的。”
姜灵儿的心猛地一沉,目光扫过桌案。那里只放着那碗喝剩的汤药,碗沿还沾着褐色的药渣,哪有什么装糖水的白瓷碗?空气中也只剩挥之不去的苦艾味,那熟悉的松烟墨香,仿佛从未在这房间里出现过。
难道……方才的一切,真的是她疼得迷糊时做的一场梦?
可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掌心的温度,小腹的暖意也真实得不像话。她攥着锦被的指节泛了白,心里又乱又慌。
若不是梦,那悄悄来照顾她、又默默离开的人,除了萧冥夜,还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