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地宫入口透进的那丝天光,非但没有带来希望,反而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悬在了阿箩的头顶。
时间不多了。掖庭点卯的时辰将至,一旦被发现夜不归宿,等待她的将是严酷的惩罚,甚至可能直接牵连出地宫和重伤的荆辞。
可是,丢下他在这里……阿箩看着荆辞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感受着他依旧微弱却平稳了一些的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不行!她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等死!
必须想办法!立刻!马上!
她的目光急速扫过冰冷空旷的地宫。这里除了灰尘和碎石,一无所有。没有食物,没有水源,没有药品。
她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几乎能听到思绪摩擦产生的焦灼声响。
藏书局!孙公公!那些老太监年迈体弱,偶尔会备一些最普通的金疮药或者祛风寒的药丸在身边!而且藏书局有炉子可以烧热水!
浣衣局!那里有热水,虽然浑浊,但至少是热的!而且人多眼杂,或许能偷偷弄到一点吃的?
但无论哪个地方,她都需要一个合理的、立刻就能取用的借口!并且不能引起任何怀疑!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她轻轻将荆辞放平,用自己的外衫将他盖得更严实一些,低声道:“坚持住,等我回来!我一定回来!”
说完,她毅然决然地起身,因为久坐和寒冷,双腿麻木得几乎摔倒。她咬着牙,踉跄地冲出地宫,迅速将入口掩盖好。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刺激得她更加清醒。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掖庭,幸运的是,时辰尚早,大部分宫女还未起身,她悄无声息地溜回屋子,钻进冰冷的被褥,假装刚刚醒来。
心脏还在狂跳,身体冰冷,但她强迫自己镇定。
起床,洗漱,点卯。钱嬷嬷的目光扫过她时,似乎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一瞬,但并未多问。
点卯一结束,阿箩立刻捂住肚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对着身旁一个小宫女低声道:“我……我好像吃坏了肚子,得去趟茅房……”
那小宫女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阿箩弯着腰,快步朝着与茅房相反的方向——藏书局走去。她知道这个时间,孙公公通常已经到了,正在生炉子煮茶。
她一路小跑,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赶到藏书局时,果然看到孙公公正佝偻着腰,对着一个小泥炉扇风。
“孙公公!”阿箩喘着气,脸上努力挤出又急又羞窘的表情,“公公救命!”
孙公公被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她:“你这丫头,一大早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公公……我……我昨夜可能着了凉,又……又来了月事,”阿箩的脸红白交错,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启齿的羞耻,“腹痛得厉害……浑身发冷……能不能……求公公赏碗热茶,再……再有没有那种……祛寒止痛的药丸子……求求您了……”
她说着,身体微微摇晃,几乎要站立不住,看起来确实虚弱又痛苦。月事腹痛是常见病,尤其是她们这些底层宫女,营养不良,劳累过度,更是常受其苦。
孙公公皱紧了眉头,打量着她。阿箩的脸色确实难看,嘴唇发白,额头甚至还有虚汗(一半是跑出来的,一半是急出来的)。
“真是麻烦……”孙公公嘟囔了一句,似乎有些嫌恶,但终究还是摆了摆手,“炉子上有热水,自己倒一碗。药丸子……我看看还有没有剩的。”
他转身在一个陈旧的小木柜里翻找起来。
阿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道谢,自己去倒了一碗热水,双手捧着,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很快,孙公公找出一个几乎空了一半的小瓷瓶,不耐烦地塞给她:“就剩这几颗了,拿去拿去!吃了赶紧干活!别误了事!”
“谢谢公公!谢谢公公!”阿箩连声道谢,接过瓷瓶,看也没看就塞进怀里,又将那碗热水小心地吹着,慢慢喝下。
热水流过喉咙,稍微驱散了一些体内的寒意。她不敢多待,又千恩万谢了一番,才捂着肚子,依旧装作不舒服的样子,慢慢退了出去。
一离开藏书局的视线范围,她立刻直起腰,朝着浣衣局的方向狂奔!
赶到浣衣局时,这里已经是一片忙碌。巨大的水汽蒸腾着,掩盖了人们脸上的疲惫。
阿箩找到管事嬷嬷,脸上依旧是那副虚弱痛苦的表情:“嬷嬷……我身子实在不适,腹痛得厉害……能不能……求嬷嬷开恩,让我去那边热水桶里舀一点点热水捂捂肚子……就一会儿……”她指着远处那口专门用来加热清水的大锅灶,旁边通常会有一些冷却中的热水。
管事嬷嬷瞪了她一眼,骂了一句“事多!”,但大概是年节前不想多生事端,最终还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去快回!别想偷懒!”
阿箩如蒙大赦,连忙跑过去。趁人不备,她迅速将自己带来的一个原本用来喝水的、相对干净的铁皮杯子舀了满满一杯热水,又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两个早上偷偷藏起来的、冰冷梆硬的杂粮馍馍,迅速浸入热水中泡软。
然后,她捧着这杯无比珍贵的“药汤和食物”,低着头,快步离开浣衣局,朝着废弃佛堂的方向走去。
她的心一直在狂跳,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既要快,又不能引人注意。
终于,她再次回到了地宫入口。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才迅速钻了进去。
“荆辞?”她压低声音呼唤。
角落里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回应。
他还活着!
阿箩几乎是扑了过去。地宫里比之前更亮了一些,她能更清楚地看到荆辞的情况。他依旧躺在那里,脸色苍白,但眼睛是睁开的,虽然没什么神采。
“快,喝点热水!”阿箩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头,将杯子凑到他嘴边。
温热的水流入喉咙,荆辞本能地吞咽着。喝了几口热水后,他的眼神似乎清明了一些。
阿箩又将泡软的馍馍一点点喂给他。他吃得很慢,很艰难,但终究是吃下去了一些。
接着,阿箩拿出那个小瓷瓶,倒出里面仅有的三颗褐色药丸。她不确定这是什么药,但此刻也顾不上了。
“这是从藏书局孙公公那儿求来的药,说是祛寒止痛的……你吃了,或许能好受点。”她将药丸喂给他,用水送下。
做完这一切,阿箩才稍稍松了口气,瘫坐在一旁,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
荆辞沉默地看着她忙碌,看着她苍白焦急的脸,看着她那双因为奔跑和寒冷而冻得通红、甚至有些破损的手。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挤出两个字:“……多谢。”
阿箩摇摇头,声音疲惫却带着一丝欣慰:“你活着就好。”
地宫里暂时陷入了沉默。喂下去的热水、食物和药物似乎起了一点作用,荆辞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一些。
“你……怎么拿到的?”他问,声音依旧沙哑,但比夜里有力了些。
阿箩简单说了自己谎称月事腹痛去求药和热水的经过。
荆辞听完,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很险。”
“没办法。”阿箩苦笑一下,“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这里太冷,没有吃的,你的伤……必须换个地方。”
可是,能去哪里?净军回不去,那个钱太监肯定在找他,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其他地方更是无处可藏。
荆辞似乎也清楚这一点,眼中闪过一丝晦暗。
“还有一个地方。”阿箩忽然抬起头,眼中闪动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光芒,“或许……更危险,但也可能更安全。”
荆辞看向她。
“冷宫。”阿箩吐出这两个字。
那座被称为“活人墓”的宫殿群,荒凉、偏僻、人迹罕至,是宫里最容易被遗忘的角落。但同时,那里也并非完全无人看守,偶尔也会有净军前去处理“废料”,甚至会有被贬黜的妃嫔发疯死去……
“我知道一处偏殿,好像是因为早年死过一位疯掉的才人,据说闹鬼,连看守的太监都很少靠近。”阿箩快速说道,“我可以趁下午去浣衣局的时候,绕路过去看看,如果能找到机会把你挪过去……那里至少有些破旧的家具可以挡风,或许还能找到点能用的东西……”
这个计划同样充满了不确定和风险。但比起待在这个毫无遮蔽、随时可能被人发现的地宫,冷宫似乎确实多了一线生机。
荆辞看着阿箩,看着她眼中那份为了生存而迸发出的、近乎灼人的光芒。他最终点了点头:“……好。”
他没有问具体怎么做,似乎已经将生死交托给了她。
决定已下,阿箩不敢再耽搁。她将剩下的热水和泡软的馍馍留在荆辞身边,又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暂时没有继续恶化出血的迹象。
“坚持住,等我下午回来!”她再次叮嘱,然后毅然起身,离开了地宫。
她必须赶在被人发现异常之前,回到浣衣局继续那仿佛无尽的苦役。
上午在藏书局,她心不在焉,好几次差点整理错书页。孙公公看了她几眼,没说什么。
下午在浣衣局,她一边机械地漂洗着衣物,一边在心中反复推演着路线和计划。如何利用送洗净衣物去各处的机会,绕道冷宫区域?如何避开看守?如何将重伤的荆辞转移过去?
每一个环节都困难重重,但她没有退路。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给她准备的时间。
就在她埋头苦干时,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从浣衣局门口传来。
紧接着,几个穿着体面、神色冷峻的太监在一队侍卫的簇拥下,径直走了进来!
管事嬷嬷连忙迎上去,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几位公公这是……”
为首的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锐利的中年太监根本懒得看她,目光如同冷电般扫过院子里所有噤若寒蝉的宫女,尖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奉内务府总管钧令!即刻起,封闭各宫门通道,所有人等不得随意走动!各司其处,严加盘查可疑人等!若有发现形迹可疑、或身上带伤者,立即上报,不得有误!”
整个浣衣局瞬间鸦雀无声,所有宫女都吓得脸色发白。
阿箩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盘查身上带伤者?!
是针对荆辞的吗?还是……因为北疆的事,开始了更大范围的清查?
无论是因为什么,这道命令,都像是一道突如其来的闸刀,瞬间斩断了她所有的计划!
荆辞还在地宫里!他身受重伤!一旦开始大规模盘查,那个地宫绝不再安全!
怎么办?!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阿箩,让她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