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房中那声压抑的闷哼，如同重锤敲在凌寒心上。
门外，秦湘与黑甲玄骑正与汹涌的蛇潮激烈搏杀，剑光闪烁，火把挥舞，毒蛇被斩断烧焦的噼啪声和士兵们的怒吼声混杂在一起，乱作一团。
门内，凌寒只犹豫了一瞬。
墨尘仍在痛苦呓语，门外杀声震天，而走廊另一端，是刚刚传出异响、此刻却陷入死寂的苏瑶房间。
理智告诉他，此刻最安全的选择是留在原地，秦湘很快能控制住局面。但一种强烈的直觉，以及那声闷哼中难以掩饰的虚弱感，驱使他做出了行动。
他并非毫无自保之力。体内内力虽未完全恢复，但经过苏瑶连日来的治疗和自身调息，已非当日河阴城中毒时的孱弱。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经脉中因强行运功而泛起的细微刺痛，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出房门，避开门口激烈的战团，直扑苏瑶的房门。
房门竟是虚掩着的！
凌寒心中一沉，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房间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投入的惨淡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淡的、奇异的清香，与他之前嗅到的甜腻蛇腥和毒雾截然不同，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而苏瑶，正无力地伏倒在窗边的桌案上，肩头微微颤抖，一只手紧紧按着胸口，另一只手中，还攥着一支通体碧绿、材质非金非玉的短笛。那支奇异短笛的末端，沾染着几点刺目的鲜红！
她受伤了！而且显然是因强行吹奏那驱蛇笛音而遭到的反噬！
听到破门声，苏瑶猛地抬起头！
月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残留着一丝未曾擦拭干净的血迹，原本清冷平静的眼眸中，此刻充满了惊悸、疲惫，以及一丝被撞破秘密的慌乱。她下意识地想将短笛藏起，却因牵动内伤而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身子一软，几乎要从凳子上滑落。
凌寒一个箭步上前，及时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肩膀。入手处，隔着一层青衫，也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冰凉和细微的颤抖。
“苏先生！”凌寒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你怎么样？”
苏瑶借着他的力道勉强稳住身形，迅速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声音低弱却依旧试图保持平静：“无妨……一时岔了气息……世子不必担心。”
她试图挣脱凌寒的手，表现得疏离而克制，但那瞬间的脆弱和慌乱，却已落入凌寒眼中。
就在这时，走廊外的厮杀声渐渐平息下来。秦湘愤怒的指挥声和士兵们清理现场的声音变得清晰。显然，在失去笛声催动后，那些毒蛇很快被训练有素的北疆精锐控制或清除。
脚步声迅速向着这边而来！
“世子！”秦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焦急和警惕，“您没事吧？方才……”
话音未落，她已持剑闯入房中！当她看到房内情形——凌寒扶着脸色苍白、嘴角带血的苏瑶，而苏瑶手中还攥着一支诡异的碧绿短笛时，秦湘的脸色瞬间寒如冰霜！
“果然是你搞的鬼！”秦湘剑尖一抬，直指苏瑶，眼中怒火喷薄欲出，“装神弄鬼！驱使毒蛇！暗施毒雾！你到底是何居心？！说！”她最后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强大的气势压迫而来，苏瑶身体又是一颤，脸色愈发苍白，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只是那双清冷的眸子中，掠过一丝屈辱和倔强。
凌寒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他立刻上前一步， 将苏瑶护在身后稍侧的位置，面向秦湘，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惊魂未定”和“疑惑”：“秦将军！你这是做什么？方才多亏了苏先生的笛声，那些蛇才退去的！你怎么反倒怪起她来了？”
“笛声？”秦湘冷笑一声，剑尖依旧死死锁定苏瑶，“若非她招来这些邪物，何需她来驱散？这等操控蛇虫、施展邪术的手段，分明是南疆巫蛊之流！世子！此女来历不明，行为诡异，屡次三番接近，必有所图！留她在身边，实乃心腹大患！请让末将将其拿下细细审问！”
说着，她便要上前拿人。
“且慢！”凌寒抬手阻止，他虽然心中同样疑窦丛生，但此刻苏瑶的虚弱和那抹倔强不似作伪，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弄清楚真相，而非简单地抓人或杀人。他故作不悦道：“秦将军！无凭无据，岂可随意抓人？苏先生一路相助，更是救过本世子和墨伯的性命！方才若非她出手，那些毒蛇恐怕早已破门而入！你岂能恩将仇报？”
“世子！她……”秦湘气得胸口起伏，她不明白为何世子屡次维护这个可疑的女人。
“够了！”凌寒拿出世子的架子，语气加重，“此事疑点甚多，岂可妄下论断？苏先生方才为驱蛇受了伤，岂是作假？当务之急是清理残局，加强戒备，救治伤员！而非在此内讧！”
他目光扫过苏瑶苍白的脸和手中的碧笛，又看向秦湘，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秦将军，你先去处理外面事宜。苏先生这里，本世子自有计较。”
秦湘死死盯着苏瑶，又看看一脸“固执”的凌寒，最终狠狠一跺脚，收剑入鞘，咬牙道：“末将遵命！但此女……”她警告地瞪了苏瑶一眼，“若敢有异动，休怪末将剑下无情！”
说完，她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重重带上了房门。
房间内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凌寒转过身，看向依旧强撑着站立、神色复杂的苏瑶。他叹了口气，走到桌边，拿起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温暖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黑暗，也照亮了苏瑶毫无血色的脸和唇角的血迹。
凌寒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先喝点水吧。”
苏瑶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水杯，指尖冰凉。她小口抿着水，避开凌寒的目光，沉默着。
凌寒没有立刻逼问，他只是拿起桌上那支碧绿短笛。笛身触手温润，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寒意，上面雕刻着极其繁复古老的纹路，并非中土样式，那几点血迹在其上显得格外刺眼。
“这笛子……”凌寒缓缓开口，语气平静，“还有之前的铁哨，落马坡的商队，以及墨伯梦呓中的‘黑蛇祭’……苏先生，事到如今，你还要告诉我，这一切都与你无关吗？”
他的目光落在苏瑶脸上，不再带有平日里的伪装，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力量。
苏瑶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似乎在剧烈地挣扎。
良久，她终于抬起头，迎上凌寒的目光，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充满了疲惫、无奈，以及一丝终于下定决心的释然。
“世子……聪慧。”她的声音依旧低弱，却不再闪躲，“此事……确因我而起。”
她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气，也仿佛在斟酌语句：“我并非有意隐瞒，更非有意将灾祸引至世子身边。实乃……身不由己。”
“那枚铁哨，是‘黑巫教’追魂引的标记。他们……是为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