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以雷霆之势暂时压下了军中的异音,但破虏城面临的危局,并未因此有丝毫缓解。北莽大将兀良哈台的主力依旧如同铁桶般将城池围困,每日不停歇地发动着或强或弱的攻势,消耗着守军本就不多的精力与物资。城墙上日夜不休的喊杀声、投石机抛射巨石的轰鸣声、以及伤兵痛苦的呻吟声,战场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帅府内,凌寒取代了重伤的父亲,坐在了那张象征着北椋军最高权柄的虎皮大椅上。案头堆积着如山的军报——伤亡统计、粮草存量、器械损耗、敌军动向……每一份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虽在帝都经历过庙堂风波,但真正直面这千头万绪、关乎数万人生死的军国大事,仍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顾渊静立一旁,条理清晰地将最重要的几项事务提炼出来,禀报给凌寒决断。
“世子,城内存粮,若按目前消耗,仅能维持半月。箭矢存量不足三成,滚木礌石等守城器械也在快速消耗。伤员数量每日递增,药材已开始短缺。”顾渊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沉稳,“北莽今日攻势虽稍缓,但据探子回报,敌军后方有大量攻城器械正在组装,恐怕不日便会发动总攻。”
凌寒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目光沉静。他并未急于发表意见,而是仔细翻阅着手中的报表,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皆切中要害。他发现自己虽然缺乏具体经验,但在帝都历练出的宏观视野和对人性、时局的洞察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加之混沌源力带来的超凡灵觉,让他能透过纷繁的数据,直指问题的核心。
“粮草是根基。”凌寒放下手中文书,果断下令,“从即日起,全军口粮减两成,优先保障城头作战将士。城内所有大户存粮,由官府统一征调,按市价记账,战后偿还。组织城中妇孺,连夜赶制箭矢,收集一切可用的砖石木料。”
“顾先生,伤员和药材之事,烦请你多费心。我记得陆先生曾赠我一些丹药,或许对压制伤势有些效用,你先拿去给重伤员试用。”凌寒将陆青崖给的药瓶递给顾渊,虽知对父王那等咒术效果有限,但对普通伤势应有帮助。
“至于北莽的总攻……”凌寒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城防图前,目光锐利,“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兀良哈台想毕其功于一役,我们偏不让他如愿!”
他手指点向城外几处关键区域:“派出小股精锐斥候,日夜不停骚扰敌军侧翼和后勤线,焚毁其攻城器械!尤其注意他们可能挖掘的地道!”
“另外,”凌寒看向顾渊,眼神深邃,“我需要知道兀良哈台大营的确切布置,尤其是中军帅帐的位置,以及……他们随军的萨满巫祭所在。”
顾渊心中一动:“世子是想……”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父王中的咒术,根源在那金帐巫祭身上。不解决他,父王危殆,我军心亦难安。”凌寒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今夜,我亲自去探一探这龙潭虎穴。”
“不可!”顾渊脸色顿变,“世子万金之躯,岂可亲身犯险?北莽大营戒备森严,高手如云,更有诡异巫术,太过危险!此事当遣得力之人前往!”
就连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的墨尘,也沙哑开口:“少主,老奴愿往。”
凌寒摇了摇头,目光扫过二人,最终落在城防图上那代表北莽大营的密集黑点上:“非是凌寒逞强。一则,探查帅帐与巫祭所在,需极致隐匿与敏锐感知,寻常斥候难以胜任。二则,我身负之力,或可感应那咒术源头,乃至……克制一二。三则,”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我初掌军权,虽暂时压服众将,但军中观望者众。唯有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方能真正凝聚军心,让所有人看到,北椋后继有人,绝非可欺!”
顾渊与墨尘闻言,皆是一怔,看着凌寒那年轻却坚毅的侧脸,仿佛看到了当年凌破军初掌北椋军时的影子,甚至……更加锐意进取!
与此同时,破虏城另一处宅院内,副将冯坤正与几名心腹将领密议。白日里被凌寒当众震慑,让他心中既惊且怒。
“冯将军,这世子……似乎不像传言中那般不堪啊。”一名络腮胡将领忧心忡忡道,“看他今日手段,雷厉风行,怕是难以糊弄。”
另一名瘦高将领低声道:“而且,他身边那老仆,气息深不可测,恐怕是宗师级人物。有他在,我们……”
冯坤脸色阴沉,猛地灌了一口酒,冷笑道:“毛头小子,仗着有点修为和运气,就不知天高地厚!守住野狼峪算什么?那是兀良灼轻敌冒进!如今城外是兀良哈台的主力,数万大军围城,城内粮草匮乏,军心浮动,他拿什么守?靠一腔热血吗?”
他压低声音:“王爷……怕是撑不了几天了。一旦王爷……这破虏城就是绝地!我们得为自己,为手下弟兄们找条活路!”
“将军的意思是?”几人凑近。
冯坤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他不是要逞能吗?那就让他去!若他今夜真敢去闯北莽大营,死了最好!若他能侥幸回来,也必是损兵折将,威信扫地!到时候,这城中军心,还不是由我们说了算?届时,是战是和,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中了!”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都缓缓点头。在生死存亡面前,忠诚有时显得如此脆弱。
而在北莽大营深处,一座与其他营帐迥然不同、通体由黑色皮毛覆盖、上面绘制着诡异血色符文的巨大帐篷内,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和血腥混合的怪味。
帐篷中央,一个身形干瘦、披着五彩羽毛斗篷、脸上涂满油彩的老者,正盘坐在一个由头骨垒成的法坛前。他便是北莽金帐巫祭——兀骨脱里。他手中握着一个不断扭曲挣扎的、由黑气凝聚而成的小人,那小人的面容,依稀与凌破军有几分相似。
兀骨脱里口中念念有词,晦涩古老的咒语如同毒蛇嘶鸣。法坛周围,摆放着几具刚刚死去的奴隶尸体,他们的心脏已被掏出,鲜血流入法坛的凹槽,滋养着那黑气小人。
“凌破军……你的生机,如同风中之烛,摇曳将熄……”兀骨脱里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残忍与得意,“待我彻底炼化你的魂魄,便是破城之时!北椋军的军魂,将成为我最强大的战利品!”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望向破虏城的方向,干瘪的嘴唇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哦?又来了一个……气息很独特,很……美味。来吧,来吧,成为我下一个诅咒的祭品吧!”
是夜,月黑风高,正是潜行探查的绝佳时机。
凌寒换上了一身紧身的黑色夜行衣,将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融入了夜色。墨尘同样一身黑衣,如同附骨之影,紧随其后。
两人并未从城门而出,而是寻了一处防守相对薄弱、且靠近北莽大营方向的城墙段,凭借超凡的身法,如同两只巨大的夜枭,悄无声息地滑下数十丈高的城墙,落入城外的黑暗中。
北莽大营连绵十数里,灯火如同繁星,巡哨的队伍往来不绝,刁斗之声此起彼伏。营寨布局看似杂乱,实则暗合某种军阵,互为犄角,易守难攻。
凌寒与墨尘如同两道真正的幽灵,在营寨的阴影中穿梭。凌寒将灵觉提升到极致,混沌源力在体内缓缓流淌,不仅帮他完美隐匿气息,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周围的一切。他避开了明哨暗岗,甚至能提前感知到某些区域布置的、带着微弱能量波动的警戒陷阱或巫术符文。
他的目标明确——中军帅帐,以及那股阴冷、腐朽的寂灭咒术之源!
越是深入大营,守卫越是森严。空气中弥漫着北莽士兵身上的膻味、马匹的粪便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令人心神不宁的诡异能量场,显然是那巫祭的力量在影响着这片区域。
忽然,凌寒脚步一顿,拉住墨尘,隐入一堆粮草之后。前方,一队巡逻的北莽士兵走过,为首的小队长似乎有所察觉,警惕地朝他们藏身的方向望了望,嘀咕了几句蛮语,未能发现异常,才继续前行。
“少主,感知到了?”墨尘传音问道。
凌寒微微点头,目光望向大营最中心那片区域,那里灯火最为通明,守卫也最为密集,一座比其他营帐高大华丽数倍的金顶大帐矗立其中,正是兀良哈台的帅帐!
而在帅帐后方约百丈外,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死亡与诅咒意味的寂灭之力,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清晰地被凌寒感知到!那里,必然是金帐巫祭兀骨脱里的所在!
“帅帐与巫祭帐篷相距不远,互为呼应。”凌寒眼神凝重,“看来,兀良哈台对这巫祭的保护极为严密。”
“如何行动?”墨尘问道。
凌寒沉吟片刻,果断道:“分头行动。墨叔,你潜入帅帐附近,查探其兵力部署、将领换防规律,若有机会,可制造些小混乱,吸引注意力。我去会一会那金帐巫祭!”
墨尘深知凌寒实力今非昔比,且身负克制寂灭之力的奇异源力,虽仍不放心,但并未反对,只是沉声道:“少主小心,事不可为,即刻撤离!老奴会随时策应。”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多言,身形一分,如同两道利箭,射向各自的目标。
凌寒将浮光掠影身法施展到极致,如同融入夜风的青烟,巧妙地避开一队队巡逻兵,绕过那些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巫术符文区域,迅速接近那座散发着浓郁死寂之气的黑色帐篷。
越是靠近,那股阴冷、腐朽的感觉越是强烈。帐篷周围竟看不到一个守卫,但凌寒的灵觉却发出了尖锐的警告!这里的空间仿佛被某种力场扭曲,充斥着无形的诅咒与恶念,寻常武者一旦踏入,恐怕立刻就会生机流逝,甚至被转化为没有意识的咒傀!
“果然邪门!”凌寒心中凛然,体内混沌源力自发加速运转,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无形的屏障,将那侵袭而来的死寂之力隔绝、甚至隐隐吞噬。
他屏住呼吸,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贴近帐篷,寻了一处缝隙,将灵觉小心翼翼地探入其中。
帐篷内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法坛、头骨、鲜血、扭曲的黑气小人……以及那个盘坐在法坛前,散发着令人作呕气息的干瘦老巫祭!
就在凌寒灵觉探入的刹那——
兀骨脱里猛地睁开双眼,眼中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深邃的漆黑!他猛地转头,精准地“看”向了凌寒藏身的方向,干瘪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而贪婪的笑容!
“找到你了!闯入者!你的灵魂……很特别!将成为我最好的收藏品!”
他手中骨杖猛地顿地!
“嗡——!”
整个黑色帐篷瞬间亮起无数血色符文!一股强大无比的吸力和禁锢之力,骤然降临,将凌寒周身空间牢牢锁死!同时,无数道由怨念和死寂之气凝聚而成的黑色触手,从帐篷四周的地面猛地钻出,如同毒蟒般缠绕向凌寒!
暴露了!
凌寒心中一惊,这巫祭的灵觉竟如此敏锐!但他临危不乱,混沌源力轰然爆发,双掌拍出,寂灭雷罡炸响,将缠绕而来的黑色触手瞬间震碎大片!
然而,更多的触手前仆后继地涌来!那帐篷上的血色符文光芒大盛,形成的力场如同泥沼,严重限制了凌寒的身法速度!
“没用的!在我的‘万魂噬灵阵’中,你的一切挣扎都是徒劳!”兀骨脱里发出夜枭般的怪笑,手中骨杖挥舞,那法坛上的黑气小人发出凄厉的尖啸,一股更加庞大、更加精纯的诅咒之力,如同潮水般向凌寒涌来!
这股力量,远超之前感应到的残余咒力,带着北莽萨满特有的野蛮、血腥与对生灵极致的恶意!
凌寒感到自身的生机都开始微微躁动,仿佛要被强行抽离!混沌源力虽然能吞噬净化,但对方的力量源源不绝,且属性极其阴毒,短时间内竟难以完全化解!
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一旦被彻底困住,引来大军合围,后果不堪设想!
凌寒眼中厉色一闪,不再保留,体内源力核心处那丝新生意境被全力激发!
“你的诅咒,源于死亡,归于寂灭!而我的道,是寂灭中孕育的新生!给我——破!”
他低吼一声,不再试图闪避,而是将全部混沌源力凝聚于右拳,那新生意境如同种子般在拳锋萌芽,带着一种净化、复苏、打破一切枷锁的意志,悍然一拳,轰向那笼罩而来的、最浓郁的诅咒之力核心!
混沌色的拳罡,与漆黑如墨的诅咒狂潮,轰然对撞!
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的、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光芒与黑暗疯狂交织、湮灭!
帐篷内,兀骨脱里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骇然!他感觉到,自己无往不利的诅咒之力,在接触到对方那奇异力量的瞬间,竟如同冰雪遇阳春,开始飞速消融、瓦解!那力量中蕴含的“新生”意境,仿佛是他这死亡诅咒的天生克星!
“这……这是什么力量?!”兀骨脱里失声惊呼。
而就在这对峙的刹那,帅帐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骚乱和喊杀声!显然是墨尘成功制造了混乱,吸引了大部分守军的注意力!
机会!
凌寒眼中精光爆射,拳势再催!
“轰!!”
诅咒狂潮被硬生生轰开一个缺口!凌寒身形如电,从那缺口处疾射而出,毫不犹豫地向着破虏城方向遁去!
“哪里走!”兀骨脱里又惊又怒,催动骨杖,一道凝练的黑色咒箭疾射向凌寒后心!
凌寒头也不回,反手一指点出,混沌指风后发先至,与那咒箭于半空相撞,双双湮灭!
几个起落间,凌寒的身影已融入远处黑暗,消失不见。
兀骨脱里站在帐篷口,望着凌寒消失的方向,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并未追击,因为对方那诡异的力量让他心生忌惮。他抚摸着胸口,那里气血翻涌,刚才那一下对抗,他竟然吃了个暗亏!
“北椋……竟然出了这样一个人物?”兀骨脱里浑浊的眼中,首次露出了凝重之色,“看来,计划需要调整了……”
而此刻,凌寒已在墨尘的接应下,安全返回了破虏城。虽然未能击杀巫祭,但他亲身感受了那咒术的源头与强度,更重要的是,他验证了混沌源力对那邪恶咒术的克制作用!
这为他接下来救治父王,找到了一线可能的方向!
城头,凌寒望着远方依旧灯火通明的北莽大营,眼神冰冷。
“兀骨脱里……我们,很快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