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晓带上门后，会议室里又只剩下林默一个人。
他靠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脑子里还在回放何君那个案子的所有细节。
追风少年。
这名字确实很有年代感。
但这案子本身，却充满了这个时代的荒诞气息。
林默真的有点想不通。
王雅，一个普通的策划，为了什么？就为了一点捕风捉影的怀疑，或者说，就为了发泄一下当天莫名的不爽，就能赌上自己的清白，去构陷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买卖做得也太亏了。
赢了，得到网友几句廉价的“姐姐好飒”，输了，诽谤罪的案底可是要跟一辈子的。
还有许倩倩，一个清北大学的高材生，未来的天之骄女。
她图什么？
就为了在图书馆那点口角之争，就敢伪造证据，掀起一场席卷全网的舆论风暴，试图彻底毁掉另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坏了。
这是一种癫狂，一种完全不计后果的自我毁灭式攻击。
现在的年轻姑娘，都这么刚烈的吗？
林默站起身，在会议室里来回走了几步。
他想找个人聊聊，把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倒出去。
这个人选，第一时间就蹦出了韩清的名字。
他拉开会议室的门，正准备去韩清的办公室，却发现韩清也正朝他这边走过来。
两人在走廊中间相遇，都愣了一下，然后几乎同时开口。
“我正想找你……”
“我有点事找你……”
空气安静了一秒。
林默做了个“请”的手势，发挥了绅士风度：“你先说。”
韩清也不客气，她今天穿了一身干练的女士西裤套装，长发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精英范儿。
“之前跟你提过的，毕业典礼上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的事，学校那边通知我后天去彩排。”
“好事啊。”林默点头，“到时候我们404全员出动，去给你当亲友团，拉横幅举灯牌。”
韩清自动忽略了他后半句的胡言乱语。
“我在想，这是一个很好的宣传机会。”她继续说，表情很认真，“发言稿里，我想提一下我们404律所。”
林默的眼睛亮了。
“英雄所见略同啊！”他一拍大腿，“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就等你开口。”
韩清：“……”
她就知道会是这个反应。
“我的想法是，在发言的最后，可以简单介绍一下我们创立律所的初衷，是为正义发声，为弱者维权，顺便提一下律所的名字。”韩清条理清晰地阐述着自己的计划，“点到为止，不能太商业化，不然会引起反感。”
“不够，这远远不够！”林默立刻反驳。
他凑上前，兴致勃勃地开始出谋划策。
“光提名字有什么用？你得给出记忆点！”
“比如说，你在发言最后，可以深情地看着台下，说：在清北，我学会了用知识扞卫真理；而在404律所，我将用法律守护光明。记住，当你走投无路时，请拨打……”
“停。”韩清及时制止了他的表演，“我是在代表优秀毕业生发言，不是在做电视购物。”
“那换一个。”林默的创作热情丝毫不减，“你可以这么说：同学们，未来的人生路上，你们可能会遇到各种法律问题，比如签劳动合同被坑了，谈恋爱被骗钱了，创业被合伙人背刺了……不要怕！拿起法律的武器，扞卫自己的权益！如果不知道怎么扞卫，没关系，来龙城国际中心88层，找404律所，报我韩清的名字，首单咨询……打八折！”
韩清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林默，你是不是觉得毕业典礼的保安都是摆设？”
“开个玩笑嘛，活跃一下气氛。”林默摊了摊手，“不过说真的，你这个想法非常好。我们律所现在最缺的就是知名度。许倩倩这个案子虽然闹得大，但出名的是我们‘404 not found’这个斗音账号，很多人还不知道我们是实体律所。”
“嗯，我也是这么考虑的。”韩清点头，“利用清北大学毕业典礼这个平台，可以快速、精准地在我们未来的核心客户群体里建立起专业、正面的形象。”
“支持，全力支持！”林默表态，“发言稿你尽管写，需要什么素材，或者需要我帮你润色一下，随时开口。保证给你润色得激情澎湃，让台下的学弟学妹们听了就想退学来我们这儿上班。”
韩清决定彻底放弃和他沟通发言稿细节的想法。
“行，这件事我知道了。”她说完自己的事，看着林默，“你刚才说找我，什么事？”
话题终于回到了正轨。
林默脸上的戏谑收敛了几分，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把刚才困扰自己的问题抛了出来。
“韩清，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从女性的角度帮我分析分析。”
“你说。”
“就拿许倩倩和今天这个王雅来说，”林默组织了一下语言，“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是说，用自己的名誉，甚至不惜触犯法律去诬告一个男人。这背后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他开始了自己的分析。
“图钱？陆衡家里是有钱，但许倩倩的操作，从头到尾都没提过钱。那个王雅，更是跟何君素不相识，连勒索的环节都省了。”
“图色？这就更扯淡了。”
“图报复？许倩倩跟陆衡顶多算口角之争，王雅跟何君连口角都没有。这点小事，至于下这么狠的手，直接想把人往社会性死亡的路上推吗？”
林默摊开手，是真的不理解。
“我作为一个男生，我能理解的犯罪动机，无非就那几种。为了巨大的利益，或者为了血海深仇。但她们这种，完全不符合逻辑。付出的代价和可能得到的收益，完全不成比例。她们到底在想什么？”
韩清静静地听他说完，没有立刻回答。
她抱着手臂，沉思了几秒钟，然后才开口。
“林默，你说的对，也不对。”
“哦？”林默来了兴趣，“怎么说？”
“对的地方在于，你用一个正常、理性的法律人的思维，去分析了这件事的成本和收益。从这个角度看，她们的行为确实非常不合逻辑。”韩清的分析一如既往的冷静且一针见血。
“那不对的地方呢？”
“不对的地方在于，你忽略了两个核心要素。”韩清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她们的法律意识，远比你想象的要淡薄。”
“她们根本没有认真考虑过‘诽谤罪’的后果。在她们的认知里，网上发个小作文，引导一下舆论，最多就是被封号，或者被对方起诉，赔点钱道个歉。她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触及了刑事犯罪的红线。”
林默若有所思。
这确实是一个原因。对于很多普通人来说，“刑事犯罪”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概念。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韩清继续说，“你错误地评估了她们的‘收益’。”
“收益？”林默不解，“她们能有什么收益？除了网友几句不值钱的吹捧。”
“在她们看来，那就是天大的收益。”
韩清看着林默，一字一句地说。
“你有没有发现，这几年，‘完美受害者’成了一种人设，一种可以在网络上快速获得巨大关注度和同情心的流量密码？”
林默的脑子嗡了一下。
流量密码。
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所有的困惑。
“当一个女生，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男性欺凌、被强权压迫的受害者时，她能在一瞬间，获得无数人的支持。这些支持，会转化成实实在在的流量、点赞、转发和评论。”
“在这种被无数人关注、支持、同情的巨大满足感面前，你说的那些逻辑、理智、风险评估，都变得无足轻重。”
“她们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报复。”
韩清做出了总结。
“她们是为了出名，为了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哪怕这种出名的方式，是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痛苦和毁灭之上。”
“她们沉迷的，是那种一呼百应，振臂一挥就能引动舆论审判一个人的，属于‘神’的权力感。”
走廊里一片寂静。
林默靠在墙上，久久没有说话。
韩清的这番话，比任何法律条文都更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原来，在那些看似漏洞百出的小作文背后，驱动她们的，不是愚蠢，而是一种扭曲的、对名气和权力的病态渴望。
“所以，王雅只是一个蹩脚的模仿者。”林默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而许倩倩，则是这个游戏里，玩得更投入，也更专业的玩家。”
“可以这么理解。”韩清点头，“王雅可能只是一时兴起，想尝尝这种‘权力’的滋味。而许倩倩，可能已经把这当成了一种可以随时动用的武器。”
“武器……”林默重复着这个词。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让何君去散播孙建业谣言的那个“馊主意”，似乎和许倩倩们的行为，在本质上有着某种微妙的相似之处。
都是在利用信息差和人性的弱点，去攻击对手。
只不过，自己的目标，是一个本身就不干净的法官。
而她们的目标，是无辜的路人。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韩清看他半天不说话，拍了拍他的手臂，“我们是律师，我们的工作，就是把这些妄图在舆论场上当‘神’的人，拉回到法律的审判席上，让她们明白，人间，是有规则的。”
林默抬起头，看着韩清。
“你说的对。”
他忽然笑了。
“所以，毕业典礼的发言稿，还是得加点猛料。”
韩清：“？”
她感觉自己刚才那番话都白说了。
“你就在最后加一句。”林默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正义也许会迟到，但404律所的律师函不会。记住，网络不是法外之地，乱发小作文，小心……”
林默拖长了音调，然后指了指韩清，又指了指自己。
“……小心我们找到你。”
（今日只有8000字了，还没有回到家，在车上码字呢，对不起各位义父，实在是没时间，等狐狸几天，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