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静得可怕,先前那种火爆气氛似乎并未让在场的三人真正敞开心扉。
一切仿佛按部就班的舞台剧,每个人都严守着自己的角色。
吉光看起来并不着急。
在他看来,既然徐浪和林啸羽来到此地,显然已经猜到了他的意图。
否则,就只能说他看走了眼,高估了这两人的智慧。
徐浪则优哉游哉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
吉光亲手泡的茶香气四溢,他看似舍不得喝,生怕糟蹋了这好茶。
但实际上,他是在等待——只要喝下这杯茶,就意味着必须表明立场。
他想再给自己一点时间,确认内心是否真的愿意这么做。
毕竟,他不想做出令自己后悔的决定。
让徐浪犹豫不决的主要原因,是他摸不透吉光这头老狐狸的真实想法。
姜确实是老的辣,但经历过无数风浪的徐浪自认不输给任何老狐狸。
然而吉光的深谋远虑,即使徐浪不愿承认,也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疑问:以吉光的精明,为何甘愿屈居幕后,甚至差点酿成阿廖等人欺辱他妻子的悲剧?
这实在令人费解。
经过刚才那一出下马威,林啸羽与进门时判若两人。
此刻的他阴沉得可怕,对吉光处处提防。
尽管有徐浪这个强援在侧,林啸羽依然无法安心。
来之前他万万没想到吉光能看穿他的企图,更没想到对方早已布下埋伏,而且每个人都配备了真枪实弹!
林啸羽甚至怀疑今天能否平安离开这扇门。
但多年养成的城府让他没有露出慌乱之色,更没有失态到仓皇逃窜。
尽管他心知肚明,接受吉光的这次邀请,无异于赴一场鸿门宴。
吉光老神在在地把玩着一黑一白两颗石球,见徐浪和林啸羽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忽然哈哈大笑,喊道:
“拿过来吧。”
一个浑身湿透的佣人取来一幅卷起的画报,看面积展开后恐怕要以平方米计算。
“挂起来,打开。”
“是,老爷。”
佣人熟练地将画报挂在墙上,解开缠绕的细绳。
唰!
随着一声轻响,一幅巨大的地图呈现在徐浪和林啸羽眼前。
林啸羽不确定地说:“这似乎是洪义社和新安社的势力分布图。”
他本能地站起身,想要上前看个仔细,却被那名佣人伸手拦住。
吉光若有所思地朝佣人摇摇头。
佣人说了声“对不起”,恭敬地退到一旁,但目光始终带着戒备,似乎担心林啸羽损坏这幅地图。
良久,林啸羽才震惊地望着吉光:
“吉老先生,这幅图对洪义社和新安社的势力划分极为详细,连场子的数量都比我印象中多出一半。”
“当然。你爷爷生前没告诉过你吗?”
“周记一直在洪义社和新安社内部安插了眼线。”
吉光似笑非笑地站起身,缓缓走向地图。
“如果真要开战,依靠这幅图,周记就算双拳难敌四手,也能拉着洪义社和新安社同归于尽。”
“更何况,损失一个阿廖,还不至于让周记走向绝路。你说是不是,徐先生?”
吉光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徐浪。
徐浪仿佛下定了决心,一口喝掉杯中已经凉透的茶,微笑着站起身:
“吉老目光深远,莫非早就打算吞下港城地下社会这块大蛋糕?”
“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
吉光目光锐利,“从在码头搬货开始,我、老李、老杨,还有其他已经去世的兄弟们,是用砖头、镰刀、锄头一点一点建立起周记的。”
“周记凝聚着我和众多老兄弟的心血,它就是我的另一个家。”
“所以,任何可能毁掉这个家的人或事,就算付出再大代价,我也要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吉光斩钉截铁的话让一旁的林啸羽想起自身处境,不自然地说:
“吉老爷子,您这话该不会……”
“放心。”
吉光抬手打断林啸羽,“老李生前主张维持港城现有格局,而且与林家交好数十年。”
“我尊重老李,也认同他当年与林氏定下的规矩,更希望维持现状。”
“但是,王天养和谢成文显然不这么想。他们竟想在周记陷入困境时趁火打劫,真当周记几十年的积累是白给的。”
徐浪和林啸羽都很纳闷,吉光为何当着他们的面数落王天养和谢成文。
毕竟双方立场尚不明确,难道吉光就不担心他们把这些话传出去?
还是说,吉光自信能够说服他们?
就在徐浪和林啸羽陷入沉思时,吉光冷声道:
“知道我为什么要处死牛雀吗?真以为我不知道这是王天养和谢成文的试探?”
“真以为我愿意给他们留下对付我的把柄?但如果牛雀不死,周记必将陷入无法收拾的困境。”
“下面的人会想:这老家伙不行了,连两个小辈的威胁都能忍,甚至放任一个叛徒在眼前招摇。”
“那岂不是给了他们造反的借口?”
徐浪和林啸羽只是静静听着。
在他们看来,吉光此刻似乎有些癫狂。
然而峰回路转,吉光脸上的狰狞突然消失无踪,重新恢复了那副老谋深算的沉稳模样。
“果然是只难以捉摸的老狐狸。”
徐浪暗忖,同时瞥了眼墙上的地图,若有所思道:
“吉老,如果真要动手,能一口气端掉对方多少场子?周记又会损失多少?”
“如果动手,整张地图将遍地开花!”
吉光的回答让徐浪和林啸羽都吃了一惊。
但他随即冷声道:“当然,这种做法需要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周记全军覆没!一个场子都守不住!甚至可能被洪义社和新安社直捣黄龙,杀到周记总部大楼!”
徐浪似乎早就料到这种可能,但林啸羽却大感意外。
这种损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拼命行为超出了他的预料。
在他看来,面对两方势力的猛攻,内部混乱的周记应该稳扎稳打,伺机而动。
再不济,也该转移资产,以图东山再起。
他万万没想到,吉光竟打算让周记陷入破釜沉舟的境地。
这分明是将整个组织的命运押上赌桌!
吉光的想法,与林老爷子生前的评价既相符又不相符。
尽管不愿承认,林啸羽内心还是佩服吉光这种行大事不拘小节的魄力,即使在他看来这是个疯狂甚至愚蠢的决定。
但徐浪的想法与林啸羽截然不同。
这并非因为林啸羽的判断有误,而是基于对吉光这种老辣性格的了解。
他相信吉光这么做必有深意。
徐浪始终不认为,一个如此重视基业的老人,会为了一时意气而亲手毁掉辛苦建立的心血,甚至引领它走向灭亡!
吉光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林啸羽露出略显荒唐的神色,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徐浪那仿佛洞悉一切的镇定,却有些出乎吉光的意料。
他似笑非笑道:“徐先生,莫非你猜到了?”
“没有。我只是认为,既然口口声声要扞卫与兄弟们建立的基业,相信吉老绝不会做糊涂事。”
徐浪顿了顿,自嘲道:
“可惜我猜不透吉老此举的深意。在我看来,这确实不是明智之举。”
“古有上、中、下三策,但吉老这种做法,称之为下下策也不为过。”
吉光长叹一声,自嘲道:
“走到这一步,也是迫不得已。内忧外患,就算我靠着资历能暂时压住下面的人不起异心,但这也只是暂时的。”
“年纪大了,年轻人总觉得我们这些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家伙是顽固派。”
“而且时代变了,现在人人都讲实际利益,所谓的兄弟情义,在年轻人眼里一文不值,钱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我也是进退两难,才出此下策。”
“我相信吉老的选择绝不是与洪义社和新安社硬拼。依我看,这是智取。”
徐浪轻笑道。
“聪明。”
吉光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望向林啸羽。
“做出这个决定,我也是迫于无奈。但就在我有这个想法时,我突然想到了你,确切地说,是想到了林氏。”
“我?林氏?”
林啸羽指着自己,一脸疑惑。
吉光笑眯眯地点头,平静道:
“林氏这些年来虽然行事谨慎,但我和老李都清楚,你们一直在暗中招兵买马。”
“表面上看是为了自保,以防不测。”
“但实际上,我和老李一直认为,林氏的做法同样暴露了野心。”
见林啸羽想要反驳,吉光抬手制止:
“年轻人,别急着否认。”
“人的欲望是无穷的,这一点在我这种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面前无需掩饰。”
“我见过太多风浪,很清楚人一旦掌握了权力,有了为所欲为的资本,就不会安于现状,守着那一亩三分地。”
既然已经被看穿,林啸羽也不再搪塞,大大方方地摆出倾听的姿态。
这种态度让吉光十分满意。
他暗暗点头,先瞥了眼若有所思的徐浪,然后开门见山道:
“如果林氏愿意派出八成的人手,作为周记的奇兵,我保证从今往后,林氏将打破港城地下社会的现有格局,成为三足鼎立中的一员。”
“剩下的一方是谁?”
见林啸羽投来询问的目光,徐浪皱眉道。
吉光心中暗喜:果然押对了宝,林啸羽现在果然是以徐浪马首是瞻!
他摇摇头,冷笑道:
“暂时还不确定。但可以肯定,绝不会是洪义社,也不会是新安社!”
“因为经此一役,他们必将一蹶不振!”
“甚至可能土崩瓦解,成为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