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历三百七十二年，冬。
纳木错的湖面结了层薄冰，阳光洒在冰面上，折射出碎金般的光。毕邪站在湖边，指尖拂过冰面，冰层下的游鱼轻轻摆尾，搅碎了他倒影里的白发。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吴邪，穿着玄门学院的藏青色教袍，袖口绣着银色的“传承”符文——那是荣誉校长的标志。
“百岁宴的请柬都发出去了。”吴邪递过一个烫金卷轴，上面用朱砂写着两个名字：胡八一、王凯旋。“胖子说，要在当年出土秦王照骨镜的遗址办，他还惦记着那儿的烤全羊呢。”
毕邪接过卷轴，指尖的温度让墨迹微微晕开：“他倒是还记得。”
记忆顺着冰面的裂痕漫延开——第一次见到胡八一，是在昆仑山脉的雪线以上。那时的胡八一刚从精绝古城出来，军绿色的大衣上还沾着黄沙，手里攥着半块风干的馕，见了毕邪就递过来一半：“兄弟，垫垫？这可是胖子藏在靴子里三天的存货。”王胖子在旁边咋咋呼呼，举着把工兵铲比划：“刚才那只雪弥勒，要是胖爷我再多开一枪，保管它连灰都不剩！”
那时的他们，眼里有星辰，腰间有烈酒，手里有家伙，身后是彼此。
百岁宴那天，遗址前搭起了白色的帐篷，玄门各族的使者都来了。光界使者带来了用星光编织的寿毯，据说盖着能做三天好梦；机械族送了个微型放映机，循环播放着当年他们在龙岭迷窟拍的模糊影像——王胖子举着相机，镜头里的胡八一正皱着眉研究壁画，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却笑得比谁都亮。
胡八一坐在轮椅上，穿着毕邪特意找人做的中山装，领口别着枚小小的摸金符。王胖子坐在他旁边，手里还抓着个羊腿，含糊不清地说：“老胡，你看那谁，当年追着咱们打的血尸，现在成玄门学院的‘历史标本’了，胖爷我当年那一铲，够它记一辈子！”
胡八一笑着摇头，咳嗽了两声，声音轻得像风：“还记得…… Shirley杨临走前说啥不？她说……咱们仨，得活成老妖精。”
“活成了，活成了！”王胖子抹了把脸，不知是酒气还是别的，眼眶红了，“胖爷我一百岁了，还能啃羊腿，这就是本事！”
毕邪站在帐篷外，看着里面的暖光，听着王胖子的大嗓门和胡八一温和的笑声，手里的剑穗轻轻晃动。他想起十年前，胡八一开始忘事，却总在看到毕邪的瞬间清醒：“小毕啊，帮我看看，这罗盘的指针咋不动了？”王胖子则偷偷藏了瓶二锅头，塞给毕邪：“替我收着，等胖爷百岁那天，咱爷仨……不，你陪着老胡，咱喝一杯。”
那天的夕阳特别暖，把帐篷染成了金色。胡八一靠在王胖子肩上，声音越来越轻：“胖子，我好像……看见Shirley杨了，她在……船头上招手呢。”
王胖子紧紧攥着他的手，泪水砸在手背上：“老胡，等等我……胖爷我……马上就来。”
他们走的时候，很安静。王胖子的手还搭在胡八一的膝盖上，就像睡着了一样。毕邪按照他们的遗愿，把他们葬在了蛇河边上，墓碑上没刻字，只嵌了半块当年从精绝古城带出来的玉佩，一分为二，各嵌一半。
葬礼那天，毕邪用了玄门最高规格的仪式。纳木错的湖水为他们停流了三个时辰，雪山的雄鹰在天空盘旋，发出悠长的啼鸣。吴邪念悼词的时候，声音哽咽：“他们这辈子，盗过墓，护过宝，救过人，也犯过错，但他们心里的那点热，比玄门的任何源能都亮。”
张起灵是在葬礼后第七天出现的。他还是老样子，穿着蓝色的连帽衫，背着那把黑金古刀，站在墓碑前，指尖轻轻划过玉佩。毕邪递给了他一杯酒，是王胖子藏的那瓶二锅头。
“他们说，你总会来的。”毕邪说。
张起灵仰头饮尽，酒液顺着下颌线滑落。他看了毕邪一眼，又看了看吴邪，最后望向远处的轮回通道——那是毕邪用本源之力打开的，连接着无数平行世界的入口。
“起源。”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里带着跨越千年的沧桑。
毕邪点头：“通道能维持百年，你若想回来，随时能找到路。”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向轮回通道。他的背影消失在光晕中的那一刻，毕邪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西沙海底，那个沉默的青年背着受伤的胡八一，手里的刀淌着血，却走得比谁都稳。
吴邪成了玄门学院的荣誉校长。他在学院里建了个“铁三角纪念馆”，里面放着胡八一磨得发亮的罗盘，王胖子用了一辈子的工兵铲，还有张起灵留下的半枚青铜环。每到新生入学，他都会坐在纪念馆里，讲三天三夜的故事：
“……当年在昆仑神宫，老胡举着炸药包要冲，是胖子扑过去把他按在雪地里，自己非要去；后来在西双版纳，胖爷被瘴气迷了眼，老胡背着他走了三天三夜，脚底板全是血泡；还有小哥……”吴邪指着玻璃柜里的青铜环，“他为了护我们，在陨石里待了十年，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血冻成了冰，却还记得给我们带了块陨石碎片当念想。”
台下的年轻修士们眼睛发亮，有人举手问：“吴校长，他们真的能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啥吗？”
吴邪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不止呢，他们还能共用一个酒葫芦，分吃一块压缩饼干，在墓里背靠背睡觉……那不是默契，是把命交给对方的底气。”
毕邪偶尔会去纪念馆坐坐，看吴邪给学生们讲故事。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吴邪的白发上，也落在展台的旧物上，那些带着岁月痕迹的物件，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
“你说，他们算不算圆满？”吴邪递过来一杯茶，茶梗在水里轻轻舒展。
毕邪望向窗外，纳木错的冰已经化了，游鱼在水里撒欢，远处的雪山巅，张起灵的身影似乎还在，又好像融入了流云。他想起胡八一百岁宴上说的最后一句话：“这辈子，值了。”
“嗯，”毕邪轻声说，“他们活成了自己想成为的样子，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玄门历三百七十四年，春。吴邪在课堂上讲到“信任”时，突然停了下来，笑着说：“我好像……听见胖子喊我了，他说……烤全羊糊了。”他慢慢合上教案，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纪念馆的青铜环轻轻震动了一下，像是有人在遥远的时空，轻轻碰了它一下。毕邪走进教室，替吴邪盖上了那件绣着“传承”的教袍。阳光正好，落在教案的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行字：
“铁三角的故事，永不落幕。”
而轮回通道的光晕里，一个穿着蓝色连帽衫的身影，似乎微微顿了顿，望向了玄门大世界的方向，黑金古刀在光线下，闪过一丝温柔的光。或许在某个平行世界，年轻的胡八一正拍着王胖子的肩膀，喊着“走了，摸金去”，而那个沉默的青年，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目光沉静，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