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一片死寂的黑暗,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天光,只有生命监护仪器屏幕上幽幽闪烁的数值和规律的“嘀嗒”声,证明着时间并未完全凝固。
林烨琦是在一片虚无的疲惫中缓缓苏醒的。沉重的眼皮像是灌了铅,每一次微小的掀开都耗费着巨大的气力。眼前是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身体像是被拆散后又勉强拼凑起来,无处不在的酸软和无力感深深嵌入骨髓,那刚刚平息下去的剧痛仿佛还残留着灼热的余烬,在每一寸神经末梢隐隐作痛。
大脑先是空白了许久,如同锈蚀的齿轮,艰难地开始转动。记忆的碎片一点点回流,拼接……昏迷前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不受控制暴涨的精神力,还有……那双无法隐藏的、属于缅因猫的耳朵……
暴露了。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迷茫,带来彻骨的寒意和清晰的绝望。
完了。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挣扎,都在那一刻化为乌有。他以最不堪、最无法控制的方式,将自己最丑陋的真实面目,摊开在了太子面前。
一种巨大的虚无感攫住了他。或许……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这片黑暗里,才是他最好的归宿。不用面对审判,不用看到那双蓝紫色眼眸中可能出现的厌恶与冰冷,不用承受那份他早已不配拥有的、却依旧在心底隐秘角落残存奢望的……温柔。
就在这自弃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时——
“啪。”
一声轻响,柔和却足以驱散黑暗的光线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
林烨琦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下意识紧闭双眼,侧过头试图躲闪,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的眼睛一阵酸涩。
他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才勉强适应了光线,颤抖着睫毛,缓缓睁开了眼。
视线还有些模糊,但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坐在床边椅子上的身影。
太子秦衍朝。
他就坐在那里,背脊挺直,面容隐在光影交界处,看不真切具体的表情。但林烨琦能感觉到,那双蓝紫色的眼眸正落在自己身上。
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没有冰冷的审视,更没有厌恶或恨意。
什么都没有。
太子的脸上,是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不起丝毫波澜,却又带着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正是这种毫无情绪的表情,让林烨琦的心脏猛地一缩,比面对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加恐慌。他宁愿太子直接给他一个痛快,也好过这样……仿佛他的一切,都已不值得对方投入任何情绪。
太子没有开口,只是微微倾身,取过床头柜上放着的水杯,里面是温度刚好的清水。他动作算不上温柔,却也并不粗暴,将杯沿凑到林烨琦干裂的唇边。
林烨琦几乎是机械地、顺从地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微凉的水流划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却无法滋润他干涸绝望的心田。
“咚。”
空水杯被放回原位,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在这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烨琦的心脏随着这声响,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撞击着脆弱的胸腔,带来一阵闷痛。
“说吧。”
太子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力量。
林烨琦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
“我……我叫林烨琦……这是真名……” 他的声音微弱,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但我……还有一个代号……叫‘刃’。”
他闭上了眼睛,仿佛不愿看到太子听到这个名字时的反应,却又不得不继续这场迟来的、血淋淋的坦白。
“我属于一个……叫做‘暗影’的组织。我不知道它具体是做什么的,规模有多大……我只知道,它存在了很久,势力……很深。” 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将自己所知有限的信息和盘托出,“我从小……就被组织培养。学习演技,学习……杀人技巧。他们看中了我的天赋,和精神拟态的……可塑性。”
他提到了精神拟态的伪装,将他真实的SS级缅因猫拟态,压制伪装成无害的A级狸花猫。这是一种极其痛苦且危险的技术,但组织需要他完美地融入光鲜亮丽的娱乐圈,成为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完美的潜伏者。
“我接到的任务……各种各样。刺杀目标,窃取情报,或者……像这次一样,长期潜伏,接近特定人物。”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只知道我的直接上司,代号‘灰鸮’……还有……组织最高首领的代号,似乎是……‘冥主’。” 他所能提供的核心信息,贫瘠得可怜。
然后,他说到了最关键的任务。
“大概……半年多前,我接到了新的指令。目标……是您,太子殿下。” 他睁开眼,不敢看太子,目光空洞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指令是……不惜一切代价,接近您,获取信任,并……在合适的时机,执行清除。”
他讲述了如何利用帝国表彰大会的机会,精心设计了一场“偶遇”,凭借无可挑剔的演技和精心准备的人设,成功地引起了太子的注意。
接着,是秋竹钰的事件。
“我利用了您对秋竹钰的感情,推波助澜。……顺势表达了对您的……依赖和卑微的爱意,加深……人设。” 他说到这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难以言喻的羞耻。那份看似纯粹炽热的爱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
“寿宴上的行刺……我也提前知道。” 他避开了自己挡刀的那部分,只陈述了已知的情报,“那是组织的一次试探,也是……为我创造更进一步接近您的机会。” 他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仿佛那个关键时刻扑上去的身影与他无关。
再后来,就是入住庄园后,他如何将太子的行踪、庄园的安保情况、甚至其他侧夫的一些零碎信息,通过隐秘渠道汇报给组织。
最后,是这次投毒。
“这次……我接到了指令,知道那家甜品店的招牌点心会被下毒。目标是您。但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毒。” 他如实说道,却同样隐去了自己换走点心、主动吃下的举动,只将其归结为“阴差阳错”。
所有的陈述,到此告一段落。
病房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声,证明着时间仍在流逝。
林烨琦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病床上,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又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将自己最不堪、最丑陋的一面彻底撕开,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太子依旧坐在那里,脸上依旧是那副毫无表情的平静。他没有立刻开口质问,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波动都看不到。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烨琦,那双蓝紫色的眼眸深邃如同宇宙,仿佛要将眼前这个脆弱又危险、真诚又虚伪的矛盾体,彻底看穿。
两人之间,隔着短短的距离,却仿佛横亘着无法逾越的鸿沟。空气凝滞,无声的对峙在昏暗的灯光下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