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温暖而沉重的黑暗。
意识像是沉在温暖的海底，缓慢地上浮。耳边隐约有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水层，模糊不清。身体的每一寸骨骼都像是被拆开重组过，酸痛沉重得无法动弹。喉咙干得发疼，像是被砂纸磨过。
我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刺眼的白光让我瞬间眯起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周围。
是医疗中心的隔离病房。熟悉的消毒水味道，但比之前更浓。我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几台监控仪器，屏幕上的数据平稳地跳动着。静脉滴注的液体正一点点输入我的身体，带来冰凉的舒适感。
我还活着。
这个认知缓慢地渗入我混沌的大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回，猛烈而混乱：傅瑾琛染血苏醒的眼神、冰冷破碎的呼唤、自毁倒计时的尖啸、生物电激发器撕裂意识的剧痛、他强行扯断数据线的决绝、还有……那个冰冷颤抖却用力到极致的拥抱……
心脏猛地一缩，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一阵眩晕袭来。
“别动。”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我猛地转头，看到傅瑾琛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深色衬衫，但依旧难掩脸色近乎透明的苍白，眼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唇色浅淡，整个人透着一股大病未愈的极度虚弱。但他坐得笔直，肩背绷着一种惯有的、仿佛永远不会弯曲的挺拔。一台轻便的战术平板放在他膝上，屏幕亮着，幽蓝的光映在他深邃的眼底，那里没有丝毫病态，只有一种冰封般的冷静和锐利，正快速扫过屏幕上的信息。
他似乎一直守在这里，一边处理公务，一边……看着我。
看到我醒来，他放下平板，目光转到我脸上。那目光极其复杂，有审视，有评估，更深处，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紧绷的……关切？
“你……”我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你没事了？外面……”
“我没事。”他打断我，起身倒了一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我唇边，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做过无数次，但指尖不经意触碰到我下巴时，那冰凉的体温还是让我微微一颤。“敌人清理了。基地控制权已夺回。损失在统计，但核心区和大部分人员……保住了。”
他的语气平淡无奇，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但我知道，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背后，是怎样一场血雨腥风和雷霆手段。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以重伤未愈之躯，究竟做了什么，才将那个濒临崩溃的残局，强行稳定了下来。
我顺从地喝了几口水，清凉的液体滋润了灼痛的喉咙，稍微恢复了些力气。
“ ‘毒蛇’…… ‘山猫’……他们……”我急切地问，心脏揪紧。
傅瑾琛的眼神暗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但我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沉重。
“ ‘毒蛇’……确认殉职。抚恤已安排。”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压抑的平静，“ ‘山猫’重伤，手术成功，已脱离生命危险，但需要长期康复。”
我的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疼痛混合着巨大的悲伤和负罪感，让我瞬间湿了眼眶。“毒蛇”……那个沉默的、忠诚的战士……
“陈教授那边……”我强压下哽咽，转移话题，不敢再想下去。
“数据保全。理论验证成功。但实际合成和应用，还需要时间，和……更稳定的环境。”他言简意赅，目光重新落回平板，手指快速滑动了几下，“ ‘创世纪’的进攻部队被击退，损失惨重，但主力未损。他们撤退得很果断，不像风格。像是在酝酿更大的动作。”
他抬起眼，看向我，眼神锐利如刀：“你最后用来唤醒我的那个样本和激发器……原理是什么？”
我被他眼神中的审视刺得有些不自在，深吸一口气，将陈教授的发现、我的疯狂猜想和兵行险着的决定，尽量清晰地告诉了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后怕和……心虚。毕竟，我差点把我们两个人的脑子都烧掉。
傅瑾琛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莫测的光芒。直到我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所以，你用自己的意识做锚点，强行共鸣，引导能量稳定？”
我点了点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病房里陷入一片沉默，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突然，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我太阳穴附近还残留着电极贴片压痕和细微血痂的皮肤。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丝生涩的温柔，但那冰冷的触感和他眼中骤然凝聚的、近乎暴戾的寒意，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让我浑身一僵。
“苏晚晴，”他叫我的全名，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谁给你的胆子，拿自己的命……和我的命，去赌那不到一成的概率？”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按在那细微的伤口上，带来一丝刺痛。
“我……”我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当时的情况，除了赌，别无他法。
“没有下次。”他打断我，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冰冷，“你的命，现在不只是你自己的。明白吗？”
他的目光像实质的锁链，牢牢锁住我，里面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控制欲和保护欲，甚至……是一丝隐藏极深的后怕。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被他话语和眼神中的绝对占有意味震住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似乎满意了我的反应，收回手，那股逼人的寒意也随之收敛，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他拿起平板，调出一份报告。
“你的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严重冲击，需要静养。基地的善后工作，我会处理。”他公事公办地说道，将平板屏幕转向我，“这是初步损失评估和修复预案，你看一下。”
屏幕上罗列着冰冷的数字和图表：人员伤亡名单（长长的一串，看得我心脏抽搐）、能源系统损毁程度（触目惊心）、防御设施报废清单（令人绝望）、以及一系列紧急修复和资源调配方案（严谨高效，却透着捉襟见肘的艰难）。
巨大的损失和沉重的压力透过屏幕扑面而来，让我刚刚稍缓的心情再次沉入谷底。
“能源……还能支撑多久？”我艰难地问。
“应急储备加上抢修恢复的部分，最多七天。前提是，‘创世纪’不再发动大规模攻击。”傅瑾琛语气平静，但眼神凝重，“所以，我们必须在这七天内，找到新的能源补给，或者……彻底解决‘引导元素’的稳定应用问题，将其转化为可用能源。”
七天！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 ‘海螺’队长呢？”我想起了另一个关键人物。
“在隔离观察。他的生物电信号在共鸣后出现了一些……不稳定波动，但暂无生命危险。陈教授需要他继续配合研究。”傅瑾琛顿了顿，补充道，“关于‘引导元素’活体适配性的研究，必须严格控制在安全范围内。没有我的直接命令，绝不允许再进行任何高风险人体实验。这是底线。”
我注意到，他在说“我的直接命令”时，语气加重了几分，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我。他是在提醒我，也是在告诉我，最高决策权，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我之前的临时指挥，结束了。
我松了口气，同时又感到一丝莫名的失落。扛了那么久的重担突然卸下，虽然轻松，却也有些……不适应。
“我知道了。”我低声应道。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傅瑾琛沉声道。
阿强推门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锐利，看到我醒来，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向傅瑾琛汇报：“傅总，外围侦察单位传回消息。‘创世纪’残余舰队撤退至第七勘探区外围后，活动迹象异常。他们似乎在……大规模集结，并且……有多个不明身份的高能量信号源正在向该区域靠拢，不像是他们的常规编制。”
大规模集结？不明高能量信号？
我和傅瑾琛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创世纪”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绝不可能善罢甘休。他们不是在撤退，而是在调兵遣将，酝酿更凶猛的反扑！甚至可能……动用了某些隐藏的、更可怕的力量。
“继续监视。启动所有隐藏的远程侦测阵列，我要知道那些不明信号源的详细情报。”傅瑾琛冷声下令，眼神冰寒，“另外，加快基地修复速度，优先恢复远程打击和隐身屏蔽系统。我们时间不多了。”
“是！”阿强领命，快步离去。
病房内再次剩下我们两人。气氛变得更加沉重。
短暂的喘息之后，是更巨大的风暴阴影。敌人来的速度和质量，远超预期。
傅瑾琛重新看向我，眼中的冰冷稍稍融化了一丝，但依旧严肃：“你的任务是休息和恢复。其他的，交给我。”
他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去处理公务，但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了我一眼，沉默片刻，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
“谢谢你……撑到我醒来。”
说完，他不等我反应，便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背影挺拔却难掩一丝虚弱带来的微晃。
我愣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耳边回响着他最后那句极其罕见的、带着一丝生硬却真诚的感谢，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
窗外，基地应急灯的冷光透过舷窗，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残局已定，曙光未明，而更大的风暴，正在远方集结。
我知道，属于他的战斗，刚刚开始。而属于我的……或许也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