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瑾琛那句话,像一根冰锥,狠狠扎进我耳朵里,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血液。
致命的……缺陷?
“曙光”项目?我父母倾注毕生心血,傅瑾琛投入巨大资源,我们甚至差点为此送命的研究……存在致命的缺陷?!
陈教授……他不是被绑架,不是遭遇不测,而是因为无法承受这个“缺陷”的真相,自己逃走了?!
这怎么可能?!
我腿一软,向后踉跄了一步,幸好扶住了旁边的书架才没摔倒。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你……你说什么?”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认不出是自己的,“什么缺陷?这不可能!陈教授他是不是……是不是被胁迫了?那封信是假的?!”
傅瑾琛的脸色比我好不到哪里去,那是一种混合着巨大震惊、被背叛的愤怒以及深深无力的灰败。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声线,但依旧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信……是通过最高加密渠道送回来的,笔迹和加密方式都确认是陈教授本人。”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张薄薄的纸,手指用力到指尖泛白,“他说……他在最后一次动物模型的长期跟踪数据中,发现了一个……一个我们之前所有检测手段都无法探知的……‘表观遗传风暴’。”
表观遗传风暴?这个词我好像在那些科普读物里瞥见过,是指超出常规的、可能引发不可控后果的基因表达紊乱?
“什么意思?”我喉咙发紧,“说清楚点!”
“意思是……”傅瑾琛的声音艰涩,“‘曙光’技术,或许能逆转端粒酶衰老,延长细胞寿命,但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唤醒或者扭曲某些沉睡的、与极端情绪、甚至……癌变风险高度相关的基因开关。这种影响是隐性的,在短期内根本无法察觉,可能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才会爆发……而且,个体差异极大,无法预测,无法控制。”
他抬起眼,看向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痛苦和迷茫:“陈教授在信里说,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一项本应造福人类的技术,最终可能变成……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他无法面对由自己亲手主导的项目,在未来可能造成的……无法估量的灾难。所以他……选择了逃避。”
砰!
我仿佛能听到心里某个东西碎裂的声音。支撑着我重生以来所有信念的基石,父母用生命守护的希望……竟然从根子上,可能就是错的?甚至……是危险的?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感席卷了我。那我之前的坚持算什么?傅瑾琛的努力算什么?那些为了保护“曙光”而牺牲的人……又算什么?
“不……我不信……”我摇着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这一定是‘创世纪’的阴谋!是他们伪造了数据,欺骗了陈教授!对!一定是这样!”
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了。
傅瑾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里多了几分冰冷的锐利:“我也希望是。但陈教授在信里附上了一份加密的数据包,里面是……原始观测记录和初步分析模型。我让最顶尖的、不知情的第三方团队紧急验证过……初步结论,倾向于支持他的发现。”
第三方验证……都倾向于支持?
我最后的侥幸也被击得粉碎。浑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了,我顺着书架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抱住膝盖,将脸埋了进去。泪水很快浸湿了布料。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父母当年知道这个潜在的风险吗?如果他们知道,为什么还要继续?如果他们不知道……那这技术,岂不是从一开始就走在了一条危险的歧路上?
无数个问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心脏。
傅瑾琛没有过来安慰我,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气的雕像。我知道,他承受的打击比我更大。他投入的不仅仅是金钱和精力,更是他对抗“创世纪”、实现商业抱负、甚至……弥补傅家过往亏欠的全部希望。
石堡内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风雪声似乎也消失了,只剩下我们两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傅瑾琛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数据包……陈教授做了手脚,核心部分无法复制,只能读取一次就自动销毁。他……只给我们留下了警告,却没有留下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
只留下警告,没有解决方案。这比直接的毁灭更让人绝望。
“那……现在怎么办?”我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曙光’项目……还要继续吗?”
这是一个无比残酷的问题。继续,可能是在制造未来的灾难;停止,意味着之前所有的付出和牺牲都付诸东流,也意味着向“创世纪”认输,父母的心血将永无见天之日。
傅瑾琛走到窗边,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防弹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玻璃纹丝不动,他的手背却瞬间红肿起来。
“我不知道……”他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我需要时间……需要冷静……”
他从未如此脆弱,如此不确定过。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他一直是那个顶天立地、掌控一切的男人,可现在,他被一个近乎无解的难题,逼到了悬崖边上。
我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他之前倒下。
我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他身后,伸出手,轻轻环住了他精瘦的腰,将脸贴在他宽阔却紧绷的背上。
“不管怎么样,”我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还在。”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那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他覆盖住我环在他腰间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但这一次,我没有喊疼。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在巨大的危机和迷茫中,依靠着彼此身上那点微弱的体温。
“陈教授……”我忽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他现在在哪里?信里有没有说?”
傅瑾琛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信是单向发送,无法追踪源头。他既然选择了逃避,就不会轻易让我们找到。”
一个知道核心秘密、却因恐惧而逃离的顶尖科学家……他现在本身,也成了一个巨大的、不确定的隐患。如果他被“创世纪”找到……
我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当务之急,”傅瑾琛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尽管依旧沙哑,“是封锁消息。‘曙光’项目的核心团队必须立刻进行隔离审查,确保陈教授发现缺陷的消息不会泄露出去。否则,内部一旦恐慌,后果不堪设想。”
“那项目本身呢?”我追问。
“暂停。”傅瑾琛斩钉截铁地说,“所有相关研究,无限期暂停。在找到解决这个‘缺陷’的方法,或者……彻底证实这个缺陷不存在之前,‘曙光’绝不能向前推进哪怕一步。”
暂停。这意味着巨大的投入打了水漂,意味着之前所有的规划都要推翻重来。
但这是目前唯一理智的选择。
“好。”我点点头,“我支持你。”
他转过身,深深地看着我,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一种沉重的感激和依赖。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我的额头。
“谢谢。”他只说了两个字,却重如千钧。
接下来的几天,石堡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傅瑾琛几乎不眠不休,远程指挥着对“曙光”核心团队的秘密管控和安抚工作,同时动用一切力量,暗中搜寻陈教授的下落。他瘦了很多,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但眼神里的脆弱和迷茫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背水一战的决绝。
我帮不上太多忙,只能尽力处理好自己的生活,不给他添乱,同时也在暗中利用我有限的权限,继续筛查可能存在的内部隐患。王峥那条线虽然断了,但李工程师那边的监控还在继续,希望能有所收获。
这天下午,我正对着一份人员档案出神,傅瑾琛突然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表情,像是震惊,又像是……看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希望。
“怎么了?”我放下档案问道。
他走到我面前,将平板电脑递给我,屏幕上显示着一张有些模糊的、似乎是某个偏远小镇的卫星地图,地图上有一个红点在闪烁。
“我们可能……找到陈教授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什么?在哪里?”我猛地站起来。
“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傅瑾琛指着那个红点,“南美洲,秘鲁安第斯山脉深处,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庄。信号很微弱,断断续续,但经过反复确认,是他身上某个老旧应急信标发出的生命信号。”
秘鲁?安第斯山脉?陈教授怎么会跑到那种地方去?
“他……他还活着?”我的心提了起来。
“信号显示生命体征平稳。”傅瑾琛眼神锐利,“但我们必须立刻行动。这个消息瞒不了多久,一旦被‘创世纪’察觉,他们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
“你要去找他?”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我必须去。”傅瑾琛语气坚定,“只有找到他,当面问清楚,才能确定那个‘缺陷’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能知道……‘曙光’是否还有未来。而且,绝不能让他落在‘创世纪’手里。”
我看着他眼中不容动摇的决心,知道劝阻是没用的。这一趟,凶险异常,但非去不可。
“我跟你一起去!”我脱口而出。
“不行!”傅瑾琛想也不想就拒绝,“那里环境恶劣,情况不明,太危险了!你留在这里,等我消息。”
“不行!”我学着他的语气,同样斩钉截铁,“你说过,无论天堂地狱,你我同行!这次你别想再丢下我!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而且,万一……万一需要和陈教授沟通,我在场或许更好!”
我父母是“曙光”的创始人,由我来面对发现项目致命缺陷的负责人,或许更能触动陈教授,问出真相。
傅瑾琛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他当然知道带上我的风险,但也明白我说的有道理。
我们僵持着,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妥协了。
“好。”他握住我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但你必须答应我,一切行动听指挥,绝对不允许擅自行动!”
“我答应你!”我立刻保证。
“立刻准备,一小时后出发。”他松开我,转身开始快速下达指令,安排飞机、路线、装备、接应人员……整个石堡瞬间像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我看着窗外依旧被冰雪覆盖的山峦,心脏因为紧张和未知而剧烈跳动。
安第斯山脉……那里等待我们的,会是最终的真相,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但无论如何,这一次,我和他,将共同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