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觉得自己等啊等，等了好久好久，终于把爸爸等来了。
那天放学，是舅舅来接她和姜珩的。
车子没有开回外婆家，而是驶向了她和爸爸、爹爹的那个充满回忆的家。
姜念的心像只快乐的小鸟，扑棱着翅膀，她恨不得立刻飞下车，扑进爸爸怀里！
可是，当她真正看到爸爸时，却像被按了暂停键，愣在了门口。
爸爸站在院子里，正弯腰给那些她熟悉的花草浇水。
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却也让他的身形显得异常清晰——他瘦了好多，脸颊微微凹陷下去，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黯淡无光。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姜念，嘴角努力向上弯了弯，想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却像昙花一样，刚刚绽放就迅速凋谢了，只留下浓浓的疲惫和……悲伤。
姜念的心猛地一紧，像被一只无形的小手用力攥住了。
她的小脑袋飞快地转动着，目光扫过爸爸身后，空荡荡的，没有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
爹爹呢？
这个问题几乎要冲口而出。
她太想知道那个把她爸爸弄丢了那么久，现在又不见踪影的爹爹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爸爸变得这么瘦，这么难过？
可是，当她看到爸爸那双努力想对她笑，却掩不住深处泪意的眼睛时，那句话被她死死地咽了回去。
直觉告诉她，不能问。
如果问出口，爸爸眼睛里那层薄薄的水汽，可能真的会变成眼泪掉下来。
她不能让爸爸哭。
于是，姜念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欢呼着扑过去，而是迈着轻轻的步子，走到姜予安面前，伸出小小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了爸爸的腿，把脸埋在他带着淡淡皂角香和一丝药味的衣服里。
她感觉到爸爸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即，一只温暖却有些消瘦的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头顶。
“爸爸，”姜念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坚定，“不难过，爸爸有念念。”
她感觉到爸爸放在她头上的手颤抖了一下。
从那天起，姜念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她再也没有吵着要立刻回家，也没有再提过一次“偷偷去找爸爸”的冒险计划。
她乖乖地待在外婆家，或者回到自己和爸爸的那个家。
每天，舅舅或者舅妈送她和姜珩去幼儿园，她都会认真地跟爸爸说“再见”，然后牵着大人的手，不哭不闹。
在幼儿园里，她依旧和小雅、豆豆她们玩，吃饭也努力吃得干干净净，午睡也乖乖闭眼。
但她那双大眼睛里，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无忧无虑似乎淡了一些，多了点小心翼翼的观察。
她变得异常听话。
爸爸让她多吃点青菜，即使不太喜欢，她也会小口小口地吃完；
爸爸坐在沙发上发呆，她就抱着自己的绘本，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看，不吵也不闹；
晚上睡觉前，她会自己乖乖洗漱，爬上床，给爸爸一个晚安吻，然后闭上眼睛，假装很快睡着。
她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固执的念头：爸爸不开心，念念要乖乖的，不能再让爸爸更不开心了。
有时候，夜深人静，她抱着代替雪团姐姐的玩偶，会忍不住地想：是不是爹爹又变坏了？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欺负爸爸，让爸爸哭，所以爹爹不见了，爸爸才这么难过？
她偷偷问过舅舅。
舅舅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眼神复杂地说：“念念，爹爹没有欺负爸爸。他只是……有些事情耽搁了，暂时不能回来。爸爸很想他，所以很难过。”
念念不明白。
什么事情比爸爸更重要呢？为什么爹爹要让爸爸这么想他，想到都瘦了，都不笑了？
她不喜欢现在这样。
她喜欢以前那个会温柔笑的爸爸，喜欢那个虽然沉默但会让爸爸安心的爹爹，喜欢他们几家人在一起时，那种暖洋洋的、像泡在温水里一样舒服的感觉。
她小小的心里藏着一个大大的愿望：希望爹爹能快点忙完他的“事情”，快点回来。希望爸爸能重新笑起来，胖回来。希望他们的家，能变回原来那个，有很多很多快乐和温暖的城堡。
在愿望实现之前，她会一直一直，做最乖的念念。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为自己难过的爸爸做的事情了。
后来，爸爸带着她搬离了那个充满回忆的家，住进了一个新的房子。
这里也很漂亮，也很安静，但姜念总觉得空荡荡的，少了点什么。
再后来，她听说爹爹回来了。
这个消息让姜念沉寂了很久的心一下子活络起来，像干涸的土地终于盼来了雨点。
爹爹回来了，爸爸是不是就会重新笑起来了？他们的家是不是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去见爹爹，想像以前那样。
她甚至在心里偷偷排练了好多遍，要怎么告诉爹爹，念念很想他，念念一直很乖。
可是，大人们都不同意。
爸爸摸着她的头，眼神里是比之前更深的疲惫和一种她看不懂的痛楚，声音轻得像羽毛：“念念，再等等，好吗？爹爹他……现在需要休息。”
舅舅、舅妈，还有干妈，也都用各种理由安抚她，总之就是一句话：现在不能去见爹爹。
为什么？
爹爹回来了，为什么不能见？
念念是乖孩子，不会吵到爹爹休息的呀？
大人们越是这样，姜念心里那个想要见爹爹的念头就越是强烈。
后来干妈告诉自己爹爹失忆了，她想起爸爸之前失忆的时候，就是她每天陪着爸爸，给爸爸讲故事，爸爸才慢慢好起来的。
现在爹爹也需要人陪，对不对？
于是姜念趁着爸爸去工作，保姆阿姨在厨房忙碌，姜念像只灵活的小猫，悄悄地溜出了新家。
回到那个熟悉的家，门口守着人。
姜念躲在不远处的大树后面，等了好久，才找到一个机会，从一扇没关严的窗户边，踮着脚，偷偷往里看。
她看到了爹爹。
他坐在窗边，背影依旧高大，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和……陌生。
他的侧脸线条冷硬，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里面没有任何情绪，不像以前那样，即使沉默，也能让人感觉到温和与专注。
那根本不像她记忆里的爹爹！
那天，姜念是怎么样失魂落魄地回到新家的，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她甚至不敢告诉爸爸她偷偷跑出去过，看到了那样一个爹爹。
她只是更加沉默，更加乖巧。
原来，爹爹回来了，并不代表一切都会变好。
爸爸依旧瘦削，眉宇间的忧愁似乎因为爹爹的现状而更深了。
而那个她日夜思念的、温暖的爹爹，好像被藏在了某个她触碰不到的角落。
希望像是肥皂泡，在她眼前轻轻破灭，留下更深的迷茫和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惧。
她依旧希望爹爹能好起来，变回原来的样子，可那次偷窥带来的寒意，却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了她稚嫩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