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铜锣在得到赵崇明和曾鹤龄两部也已准备就绪的消息后,不再有丝毫犹豫,立刻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霎时间,早已等候多时的三方官军,如同开闸的猛虎,驾驶着各式各样简陋却满载着士兵的船只、木筏,冒着依旧未停的细雨,向着黑暗中的磐石屿发起了疯狂的冲击!桨橹拼命划动,喊杀声震天动地,几乎要压过河流的咆哮。
每一个士兵的眼睛都在黑暗中闪烁着贪婪和兴奋的光芒。巨大的功劳就在眼前——擒杀贼首潘兴!升官、发财、光宗耀祖……这一切的诱惑驱使着他们忘却了疲惫、恐惧和冰冷的河水,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冲上去,找到潘兴,砍下他的头!
夜色如墨,磐石屿上瞬间陷入了惨烈的混战。官军从多个方向蜂拥而上,与岛上那些被首领抛弃、却仍因绝望而负隅顽抗的叛军残部展开了殊死搏杀。刀剑碰撞声、垂死哀嚎声、怒吼喊杀声以及隆隆的水声交织在一起,将这座孤岛变成了血腥的炼狱。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直至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蒙蒙亮光驱散了部分黑暗,岛上的喊杀声才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零星的抵抗和官军士兵打扫战场、补刀搜刮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着雨水的湿冷,吸入肺中都带着铁锈般的寒意。岛上尸骸枕藉,泥泞的土地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鱼铜锣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踏上了满是狼藉的磐石屿。他面色沉静,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期待,习惯性地等待着那个最重要的消息——关于贼首潘兴的下落。按照以往的经验,如此规模的围歼战,一旦结束,很快就会有将领兴奋地前来报功,献上敌酋的首级。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各部将领陆续前来汇报战果。
“报总兵!我军已肃清西侧残敌!” “报!南面滩头已清理完毕,未发现潘兴踪迹!” “报!北面岩洞群已搜索,只有些小股散兵,未见潘兴!” ……
一份份战报传来,清点的斩获数量不少,却唯独没有那个最关键的名字——潘兴!
起初,鱼铜锣还能保持镇定,认为或许是乱军之中尚未发现。但随着回报的将领越来越多,口径却出奇地一致——“未发现潘兴踪迹”,他的心开始一点点下沉。
期待逐渐转变为焦虑,继而化作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刀柄。以往战后那种争先恐后报功的场面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沉默和将领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神情。
“再找!仔细搜!每一个角落,每一具尸体都不要放过!他难道还能插翅飞了不成?!”鱼铜锣的声音依旧沉稳,但熟悉他的人已能听出那压抑之下的一丝急躁和不安。
恐慌如同冰冷的河水,开始悄无声息地漫上他的心头。
就在这时,霍文炳押着一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叛军俘虏,快步来到鱼铜锣面前。那俘虏显然是在最后的清剿中被发现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总兵!”霍文炳语气急促,“此人方才招供,说…说昨天傍晚大雨未停时,他亲眼看见潘兴和李乾真,带着几十个心腹,换上了普通衣服,偷偷乘坐早就藏好的几条小船,从岛背面下水…顺着急流,往下游…往下游跑了!”
“什么?!!”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鱼铜锣头顶!他只觉得一股血气猛地涌上,眼前瞬间一黑,身形晃了两晃,几乎有些站立不稳,幸亏身旁亲兵及时扶住。
“下游…下游…”鱼铜锣猛地甩开亲兵的手,强行稳住心神,但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急迫,“快!霍文炳!立刻点齐所有还能动用的轻骑!不!还有熟悉水性的,立刻寻找还能用的船只!沿着河岸,顺着下游,给我追!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他们截住!”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因为极度的焦急和意识到可能铸成大错的恐惧,让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也有些失态。
这时,赵崇明一脸郁闷和不解地快步走到鱼铜锣身边,抱拳行礼后,声音带着几分不甘和困惑:“禀总兵,末将已将岛上反复搜查了数遍,俘虏也审讯了不少,可…可确实没有发现潘兴的踪迹!就连李乾真那几个贼酋心腹,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真是奇了怪了,这磐石屿四面环水,他们能插翅飞了不成?”
他的话音刚落,曾鹤龄也带着副将何茂业走了过来。曾鹤龄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声音平稳地汇报:“鱼总兵,老夫所部负责区域也已彻底清理完毕,并未发现贼首潘兴。看来,是让他侥幸脱身了。”
何茂业在一旁也跟着点了点头,证实了曾鹤龄的说法。
接连的汇报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鱼铜锣本就紧绷的神经上。赵崇明听着曾鹤龄也这么说,眉头紧锁,心中的怀疑和 frustration (挫败感) 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猛地转向曾鹤龄,语气冲撞,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
“曾大人!末将敢问一句,您老人家驻守野狼坳多时,封锁东面要道!这潘兴难不成是长了翅膀从您眼皮子底下飞过去的?还是说…之前就有疏漏,让人溜了而未曾察觉,以至于今日酿成大患?!”
这话已是极其无礼的指控,暗示曾鹤龄要么无能,要么欺瞒。
“够了!!!”
鱼铜锣积压的怒火、懊悔和焦虑瞬间被赵崇明这不分场合的蠢话彻底点燃!他猛地爆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声震四野,吓得周围所有将领士兵都噤若寒蝉!
他双目圆睁,死死瞪着赵崇明,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地指着他:“赵崇明!你的脑子里除了功劳、除了推诿责任,还装了些什么?!匹夫之勇!”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将那令人难堪的真相低吼出来:“潘兴!根本不是从陆上跑的!他昨夜!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趁着大雨和夜色,划着几条破船,顺着那滔天的洪水!从这河上!往下游跑了!跑了!听明白了吗?!”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得赵崇目瞪口呆,满脸的难以置信,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旁的曾鹤龄眼中也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但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
鱼铜锣吼完,胸膛剧烈起伏,看着赵崇明那副呆傻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其不争地狠狠一甩手:“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立刻派人!沿河往下游追!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飞虹渡。
李华和他的护卫们在这荒滩野渡足足埋伏了一整夜。细雨时停时续,潮湿的空气闷热难当,最恼人的是那成群结队的蚊虻,嗡嗡作响,疯狂叮咬着每一个潜伏在草丛、岩石后的士兵。疲惫、困倦、以及被蚊虫叮咬的烦躁,不断消磨着他们的耐心和起初被激励起来的士气。
天色由最深沉的墨黑,逐渐转为灰蒙,东方隐约透出微光。河水的咆哮声似乎也比昨夜减弱了几分。
李华伏在一片湿漉漉的树林后,眼睛因长时间紧盯河面而布满血丝,身上被蚊子叮满了红包。他开始忍不住自我怀疑:难道我真的错了?判断失误,拉着这么多弟兄白挨了一夜冻,喂了一夜蚊子?潘兴或许真的困死在了磐石屿,或者选择了别的完全不同的逃亡路线?鱼总兵的理性分析才是对的?
这种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让他的心情愈发沉重和焦躁。他甚至开始思考,天完全亮后,该如何面对部下们失望的目光,又该如何向鱼铜锣解释这次徒劳无功的擅自行动。
就在他心神不宁,几乎要放弃希望的那一刻——铁索吊桥开始剧烈晃动。
所有疲惫不堪的护卫瞬间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屏息凝神。
李华的心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住桥头。
只见一个身影极其谨慎地探了出来。那人浑身湿透,衣衫褴褛,沾满了泥浆,看起来狼狈不堪,如同一个逃难的流民。但当他抬起头,警惕地四下张望时,那张虽然憔悴却依旧能看出几分威严和阴鸷的脸庞,在黎明的微光中,清晰地映入了李华的眼帘!
潘兴?!
李华瞳孔骤然收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千算万算,推测潘兴可能会冒险水路逃生,推测他可能会选择飞虹渡这个点,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从那个方向走上岸、出现在他眼前的人,竟然就是贼首潘兴本人!
这突如其来的、远超预期的“收获”,让李华的大脑甚至出现了瞬间的空白,之前所有的自我怀疑顷刻间被巨大的震惊和狂喜所取代!
他等待的猎物,不仅真的来了,而且是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直接走到了他的埋伏圈核心!
但随即出现的另外一个人,更是让李华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