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尚角看着上官浅的背影,烛光落在她的发间,给乌黑的发丝镀上一层金边,
“别走。”
身后传来宫尚角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上官浅的动作顿住,回头望去,轻声问道:“角公子还有事吗?”
宫尚角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桌角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红枣山药粥上:“粥还热着,陪我吃完。”
上官浅缓缓走回书案旁,在旁边的矮垫上轻轻坐下,“我还以为角公子会问我刚刚去见了谁?”
宫尚角正伸手去拿白瓷勺,闻言动作微顿,抬眸看向上官浅时,墨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意外,反倒带着几分了然的沉静。宫尚角将勺子轻轻放进粥碗,搅动着里面的红枣与山药。
“我问,你就会说吗?”
上官浅迎着宫尚角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眼底澄澈得像映着烛火的清泉。轻轻点头,语气坚定而轻柔:“会。”
一个字,说得简洁却郑重,没有多余的解释,却像是给了宫尚角一个无声的承诺,只要他问,她便不会隐瞒。
宫尚角看着上官浅认真的模样,眉峰不自觉地舒展开来,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几乎捕捉不到。
“我信你。”宫尚角轻声说道,“既然你说只是去透气,那便只是去透气。”
“在角宫随便走了走透气,但是也见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上官浅说得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在分享一件寻常小事。
“哦?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觉得有意思?”
“前宫门少主,宫唤羽。”上官浅语气平淡,像是在跟亲近之人分享日常,话音落下,她没有停顿,反而微微倾身,目光落在宫尚角的脸上,轻声反问,“宫二先生有兴趣吗?”
“宫唤羽”
三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水,瞬间打破了书房里的温馨。
宫尚角墨色的眼眸瞬间沉了下来,一股压迫感从他身上传来。没等上官浅再开口,他猛地侧身,伸手扣住了她的胳膊,动作不算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将她往自己方向带了带。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近得能看清彼此眼底映出的烛火,能感受到对方呼吸时拂过耳畔的温热气息。
“你在角宫见到他的?你们准备干嘛?”烛火在宫尚角眼底跳动,映出几分复杂的情绪,有警惕,有探究,还有一丝担忧。
上官浅被宫尚角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微微一怔,胳膊上传来的温度清晰而真切,她没有挣扎,语气坚定说道:“杀点竹、灭无锋,我一直和角公子说的很清楚,这点从未变过。”
“宫唤羽突破了玄石内功第十层,而我能接近点竹。现在点竹身份暴露,无锋内部派系混乱,角公子应该也明白,而且那天大殿上我给出的无锋消息,宫门不会全信,也不能全信。半月之蝇不是毒药的消息公布后,大批不愿意再被无锋控制的魑魅叛逃,无锋必然会因此改变内部机关布局,单靠那些旧情报,根本对付不了无锋。”
“如今,有人想保点竹,有人想取而代之,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 上官浅的指尖轻轻覆在宫尚角扣着她胳膊的手背上,“这时候从内部下手,既能避开无锋因机关改动而加强的外围防线,又能精准打击核心,趁他们内斗之际瓦解势力,这是灭掉无锋最好的机会。”
片刻后,宫尚角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重量:“决定了吗?”
宫尚角的问题让上官浅没想到。怔了几秒,上官浅才缓缓回过神,指尖轻轻收紧,更用力地覆在宫尚角的手背上:“我从很早以前,就没想过回头。”
“你需要什么,我可以......”
宫尚角话未说完,就被上官浅轻声打断:“不用了,角公子。” 她轻轻摇头。
“当时在地牢,你问我,能不能保你不死,如果我的回答是可以 ——”宫尚角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遗憾。
“我会和你坦白,孤山派遗孤以及无锋的身份。角公子那时只说,能保我不受苦,可我怕的从来都不是受苦,在无锋那些年,什么蛇虫鼠蚁我都熬过来了,吃的苦还少吗,我说,求公子帮我报仇,我求的一直是角公子,而不是宫门。”
“灭无锋,除点竹,报我孤山派满门被灭之仇,这是我唯一的所求。”
烛火轻轻摇曳,将上官浅眼底的执念映照得格外清晰。
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油纸。
油纸边角被仔细压平,能看出被妥善保管了许久。上官浅将油纸递向宫尚角:“无量流火的图纸,物归原主。”
宫尚角垂眸看着那方油纸,没有立刻接过,目光却先落在上官浅脸上。
上官浅的眼神坦然,没有丝毫闪躲,仿佛递出的不是宫门至宝的图纸,只是一件寻常信物。
宫尚角终于伸手接过,指尖触到油纸的瞬间,能清晰感受到纸张的厚度与上面细微的纹路,可宫尚角没有展开查看,反而转身拿起旁边燃着的烛台,将油纸凑了过去。
“呼” 的一声,橘红色的火苗瞬间舔舐上油纸边缘,火光跳跃着,将两人的身影在墙面上拉得忽明忽暗,像极了他们之间忽近忽远的关系。
上官浅瞳孔微缩,下意识想伸手阻拦,手都已抬起,却被宫尚角回头时的目光定在原地。
宫尚角的眼神温和,带着几分早已知晓的了然,没有丝毫责备,反而像在安抚。
“当初,从你袖口拿走无量流火时,我摸到上面残留的墨痕了。” 宫尚角的声音比跳动的火焰更温和,轻轻落在上官浅耳中。
油纸在火光中慢慢卷曲、发黑,最终化为细碎的灰烬,随着微风轻轻落在案上,像撒了一层薄雪。
上官浅望着那堆灰烬,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想阻拦时的微麻,心里却突然松了。
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放松。
上官浅侧头看向宫尚角,他正将燃尽的油纸残角按灭在瓷碟里,动作从容得仿佛烧掉的不是宫门至宝的图纸,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
上官浅原以为,无量流火的图纸是她与宫门之间最后的筹码,是她证明立场、保全自身的凭证。
可宫尚角的一把火,却烧掉了这份刻意的防备,只留下最纯粹的信任,让她不必再用筹码,衡量彼此的距离。
“你早知道我拓印了一份?” 上官浅轻声问。
宫尚角抬眸,目光落在她脸上,眼底映着烛火,温柔得不像平日那个冷硬的角宫宫主,他轻轻点头,低声回答:“嗯。”
上官浅忽然笑了,眼角弯起,带着几分自嘲,又带着几分庆幸:“原来我这点小伎俩,早被宫二先生看穿了。我还以为,藏得很好。”
“不是伎俩,是你的顾虑。” 宫尚角纠正她,指尖轻轻拂过案上的灰烬,“你在无锋待了太久,习惯了用筹码保护自己,给自己留一条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