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知,一道名为“皇权”的鸿沟,以及二公主那血淋淋的前车之鉴,正冰冷地横亘在他与那位尊贵公主之间。
然而,这重重压力,并未能浇熄五公主心中的火焰,反而像劲风助燃,激起了她骨子里的逆反与更为执着的决心。她不再如初时那般,凭借公主身份高调地往军营输送关怀。那些华而不实的礼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为隐秘、也更为用心的方式。
她会通过绝对可靠的、辗转数道的人手,送去一些看似寻常却饱含深意的物件:一本精心挑选、注解详尽的孤本兵书;一盒御医院特制、活血化瘀有奇效却不起眼的膏药;甚至,只是一封素笺,上面仅有寥寥数字,墨迹清雅,却力透纸背——
“风波恶,君且珍重。”
当然在军营自己的帐中,指尖抚过那匹唯一无法拒绝、且已正式上报归档的西域神驹油光水滑的鬃毛。这匹烈马,是她赠礼中最高调的一件,却也成了此刻连接彼此最坚实的纽带。
他展开那小小的字条,看着那熟悉的笔迹,心中百感交集。有身处漩涡的凝重,有对前路艰难的清醒认知,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汩汩涌动的暖流。
那个紫禁城里金尊玉贵的公主,没有在压力下退缩,没有因流言而放弃,反而用她的勇敢、执着与出乎意料的聪慧,在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墙上,顽固地凿开了一个缺口。
冰层既已裂缝,暖阳便有了可乘之机。
他或许依旧无法轻易许下任何关乎未来的承诺,那太过沉重,也太过危险。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将她仅仅视为一位需要恭敬对待的、高高在上的公主。
那个鲜活、勇敢、会为他担忧、会与他一同承受压力的身影,已深深印入心底。
在一次极其隐秘的、通过心腹传递的回信中,他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提笔,在空白的纸页上,郑重地写下四个字:
“臣,亦珍重。”
笔力千钧,墨透纸背。
这简单的四个字,跨越了宫墙与军营的阻隔,送到五公主手中时,却重逾千斤。
没有缠绵的情话,没有确切的承诺,但她从中读懂了那份克制下的关怀,那份并肩而立的决心,那份于无声处的惊雷。
她知道,她那块又臭又硬的“顽石”将军,心防正在松动,他正顶着巨大的压力,一步步,艰难却坚定地,向她靠近。
五公主单兮卿的禁足期一满,她便如同飞出牢笼的雀鸟,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那个让她朝思暮想的人。然而,经历了二公主之事,宫中和朝堂的目光都更为敏感,她与当然的关系不得不转入地下。
于是,京城远郊,人迹罕至的山林溪畔,开始上演一幕幕隐秘的相会。
当然会寻个由头离开军营,而五公主则会乔装改扮,在绝对心腹的掩护下,避开所有眼线,奔赴约定地点。两人见面总是小心翼翼,选择的地方一次比一次偏远,行动一次比一次谨慎,真真是鬼鬼祟祟,神神秘秘。
也正因当然不再像过去那样,几乎以军营为家,而是隔三岔五便“消失”,这细微的变化,引起了时常往来军营的单承宴的注意。
这日,单承宴在军营中与几位将领议完事,随口问起当然,却得知他又不在营中。单承宴微微蹙眉,回到府中后,便召来了追云。
“追云。”
“属下在。”追云应声而出。
单承宴摩挲着手中的玉佩,沉吟道:“你去跟着当将军,看看他近日……在忙些什么。”他用了比较委婉的说法。
追云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啊?殿下,这……跟踪当将军?不太好吧?”
单承宴抬眼看他,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怎么了?”
追云挠了挠头,组织着语言:“当将军是皇子妃的嫡亲大哥,与您也是过命的交情……跟踪自己人……这……属下觉得不妥。”
单承宴放下玉佩,语气沉稳:“正因为是我兄弟,又是袅袅的大哥,我才更要知道他最近行事为何如此反常。你难道没发觉,当将军近来在军营的时间少了许多?他可是个能将硬板床睡出龙榻滋味、把军营当成家的人。”
经单承宴这一点拨,追云也反应过来:“……殿下所言极是!是属下愚钝了!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
他立刻领命,深知殿下此举并非猜忌,而是出于对兄弟的关切。
追云办事向来稳妥高效。
他没几天就摸清了当然的行踪规律,并且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于京郊某处风景绝佳、却极为隐蔽的山谷中,远远看到了让他瞳孔地震的一幕——他们那位平日里不苟言笑、威严冷硬的当大将军,竟然正与乔装打扮的五公主并肩坐在溪边巨石上!
两人虽未有逾矩之举,但之间流淌的那种静谧而亲昵的氛围,以及当然将军那柔和到几乎陌生的侧脸线条……
追云差点从藏身的大树上掉下来!
吃到了惊天大瓜的追云,强忍着内心的震撼,火速赶回七皇子府禀报。
“殿下!殿下!殿下!”追云几乎是冲进书房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促。
单承宴正在批阅文书,头也未抬,声音里带着一丝调侃:“追云,你向来以稳重着称,何时也学着这般咋咋呼呼了?”
他脑中忽然闪过当袅袅平日里活蹦乱跳、一惊一乍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追云也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稳住呼吸,但语气依旧难掩激动:“殿下,是当将军!当将军他……出大事了!”
单承宴这才放下笔,抬眼看他,神色认真起来:“说。”
追云快步上前,凑到单承宴耳边,用极低的声音,三言两语便将所见情景描述清楚。
饶是单承宴素来沉稳,听完后也不由得愣住了,脸上闪过惊讶、了然,最终化为一种复杂的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