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气氛,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
猜忌和怀疑,被清冽的泉水彻底洗刷干净。
众人再看向墨家人的眼神,那份忌惮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激与敬畏。
这家人,不仅有通天的手段,有强大的靠山,更有坦荡的胸襟。
他们是落雁谷的变数,更是落雁谷的救星!
人群,开始慢慢散去。
有的人,依旧满心感激,提着桶,拿着盆,喜气洋洋地去接那救命的甘泉。
有的人,则是低着头,一边走一边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峭壁下的墨家人,眼神复杂。
一场因缺水而起的风波,似乎随着“神迹”的降临而平息。
墨宁轩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却恰到好处地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桩子,已经立下。说得再多,反而落了下乘。
他收回目光,不着痕迹地望向屠三离去的方向,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谁也未曾察觉的凝重。
谷里的麻烦是解决了,可谷外的麻烦,恐怕才刚刚拉开序幕。
屠三……绝非一个被轻易唬住的莽夫。
他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到底藏着什么盘算?
…………
夜色,像一块厚重的幕布,将落雁谷的喧嚣与骚动,严严实实地盖在了外面。
墨家小院里,灯火通明。
“吱呀——”一声,厚重的院门被从里面插上,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那根门栓落下的沉闷声响,仿佛一个信号。
前一刻还紧绷着神经,强撑着一脸淡然的墨怀鑫,瞬间“泄了气”。
“爹!娘!祖母!”
他整个人像只炸了毛的小豹子,激动得脸颊通红,眼睛亮得惊人。
压抑了一晚上的话,此刻终于像开了闸的洪水,哗啦啦地全涌了出来。
“你们是没看到!那个姓屠的脸都绿了!他带着那么多人,气势汹汹的,结果呢?看到那水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墨怀鑫手舞足蹈,惟妙惟肖地学着屠三当时震惊的表情,又叉着腰。
学着自家父亲那云淡风轻的模样,捏着嗓子道。
“犬子顽劣,侥幸碰巧而已。”
他学得不伦不类,却逗得一旁的墨清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墨清竹也是眉眼弯弯,静静地看着弟弟耍宝。
“还有那个尖嘴猴腮的王老三!他敢阴阳怪气,我爹就那么几句话,就把他吓得屁滚尿流!“
”你们是没瞅见,后来那些人看咱们的眼神,啧啧,就跟看活神仙似的!”
少年人清亮又带着一丝变声期沙哑的嗓音在小小的堂屋里回荡,他越说越兴奋。
说到最后,献宝似的凑到杨淑玉和墨宁轩面前,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揭晓最终谜底。
“其实……其实不是我碰巧打出来的!”
他一把拉过一直安安静静待在杨淑玉怀里的墨清楠,小声道。
“是楠姐儿!是楠姐儿悄悄告诉我,让我往那个地方打的!她说那里有水!”
这话一出,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墨清竹和墨清晗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震惊。
连一直含笑看着儿子表演的墨宁轩和杨淑玉,脸上的表情也微微一变。
他们知道小女儿有异能,能催生植物,能治愈伤口。
可这……这隔着厚厚的山壁,预知水源,又是何等匪夷所思的能力?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那个被哥哥推到身前的小小身影上。
墨清楠被这么多人盯着,小小的身子下意识地往杨淑玉怀里缩了缩,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忽闪忽闪的。
“楠姐儿,你怎么知道……那里有水?”
墨清竹最先回过神,她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生怕吓到妹妹。
墨清楠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见底,她眨了眨眼,用那软糯得能掐出水来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楠姐儿也不知道呀。”
她歪了歪小脑袋,似乎在努力回想。
“就是做梦的时候,好像……好像有个声音告诉楠姐儿,那里有好多好多的水。楠姐儿想着,试试也不吃亏,就让哥哥打了。”
做梦?
声音?
屋子里再次陷入一片静默。
墨宁轩、杨淑玉和殷素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又是这样。
这孩子,总是能用最天真无邪的言语,说出最惊世骇俗的事情。
这哪里是做梦,分明是上苍的启示!
天赐之女,莫过于此。
“我的楠姐儿……”
杨淑玉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她一把将女儿紧紧搂进怀里。
脸颊贴着女儿柔软的发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又是欣慰,又是后怕。
欣慰于女儿有此等福运,后怕的是,这福运若是被外人知晓,会给女儿招来何等的灾祸。
“楠姐儿,听娘说,”
她收紧了手臂,声音郑重无比。
“以后这种事,不管是做梦听到的,还是看到的,都只能告诉爹娘、祖母和哥哥姐姐,绝不能再让任何外人知道,明白吗?”
怀里的小人儿乖巧地点了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墨宁轩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目光在小女儿恬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了上首的殷素。
“母亲,您怎么看?”
殷素端坐在椅上,身形笔直,那双经历过沙场的眼睛此刻闪烁着锐利的光。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似乎在平复心中同样不小的波澜。
半晌,她才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这水,来得蹊跷,更来得是时候。”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冷静。
“对我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有了水,这落雁谷的几百号人才能真正安定下来。人心定了,我们墨家,也才算是在这地方,有了一块能扎根的基石。”
这话让屋里略显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些。
确实,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好的。
“但是,”
殷素话锋一转,那股子沙场宿将的凌厉之气便透了出来。
“怀璧其罪。这么大一股水源,在这十年九旱的烽燧原,就是一块能引来所有饿狼的肥肉。“
”黑风寨只是其一,往大了说,黑水十三寨的其他山头,甚至……官府,都可能会闻着味儿凑过来。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她寥寥数语,便将未来的凶险剖析得清清楚楚。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又比刚才还要凝重几分。
连刚刚还得意洋洋的墨怀鑫,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看向父亲。
墨宁轩闻言,却并不见慌乱,反而点了点头。
“母亲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