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社办公室里的空气,刚刚因为技术突破而变得滚烫,此刻又迅速冷却下来。
他看着林旬,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两个字:没办法。
“金州石化?”苏晚晴的反应比高建社更快,她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团,“那不是省里最大的国营石化厂吗?他们卡你脖子?”
高建社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像是要压下心里的火气。
“何止是卡脖子,简直是想勒死我。”他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以前都好好的,合同一签一年,按月供货,最近,他们空降来一个姓金的副厂长,主管销售,一切都变了。”
“姓金?”林旬的眼皮跳了一下。
“对,叫金锐。”高建社咬牙切齿地说道,
“来了之后,所有老合同全部作废,改成一月一签,价格嘛,嘿,跟看病挂号似的,每周一个价,只涨不跌。这个月,直接跟我说生产线要大修,产能不足,整个厂的ptA配额,只给我原来的三成。”
金锐。
这个名字一出来,林旬和苏晚晴对视一眼,瞬间都明白了。
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
是那只看不见的手,从省城伸了过来,掐住了他们产业链的最上游。
“高厂长,你这德国生产线,是不是也跟这个金锐有关?”林旬忽然问道。
高建社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一拍大腿:“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条生产线,就是那个金锐牵头,从德国KSp集团引进的!当时说得天花乱坠,服务配套一流。”
“结果设备一出问题,德国专家推三阻四,他那边就再也没了动静,我算是看明白了,他根本就不是想让咱们厂好,他是想把咱们厂拖死!”
苏晚晴的脸色变得难看。
她迅速在脑子里盘算着:“从招标文件的陷阱,到刘长胜的技术打压,再到银行的釜底抽薪,现在又卡死最源头的化工原料,对方这是一整套的组合拳,环环相扣,根本不给我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们不是想打败我们,他们是想让我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林旬平静地总结道,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高建社看着林旬,这个年轻人从进门到现在,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危机,眼神里始终没有出现过一丝慌乱。
他现在是彻底把宝押在了林旬身上,急切地问:“林总,那现在怎么办?没有ptA,我的纤维就出不来,你的SmA,也就成了无米之炊。”
林旬停止了敲击,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化纤总厂巨大的厂区,烟囱林立,管道纵横,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
“高厂长,你觉得,他们费这么大劲,仅仅是为了滨海大道这一个项目吗?”林旬的声音很轻。
高建社没明白。
林旬转过身,目光扫过苏晚晴,最后落在高建社脸上。
“滨海大道,只是一条鱼,他们想要的,是整片海。”
“ptA是所有涤纶纤维的‘粮食’,我们国家现在大部分都依赖进口,金州石化是省里唯一的生产基地。谁控制了它,谁就控制了全省,乃至周边几个省份所有纺织厂的命脉。”
“他们用一个滨海大道的项目做诱饵,真正的目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完成对上游原料端的绝对垄断。到时候,别说你一个化纤总厂,就是所有下游企业,都得看他们的脸色吃饭。”
这番话,让高建社和苏晚晴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之前只看到了针对蓝图公司的围剿,却没看到这背后隐藏的,是一个吞并整个行业的巨大野心。
“釜底抽薪,真是好毒的计策。”苏晚晴喃喃道。
“所以,我们不能只盯着锅里的鱼。”林旬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们得分兵两路。一路去把他们的网捅破,另一路,得先把我们自己的锅给补好。”
他看向苏晚晴:“晚晴,ptA这条线,在省城,是他们的主场,这一仗不好打,我必须亲自去。”
苏晚晴点头:“我跟你去,金州石化是大型国企,里面的股权关系和人事变动,我或许能查到一些东西。”
“好。”
林旬随即又拨通了办公室的电话,让赵富贵和刘强立刻到化纤总厂来。
半小时后,赵富贵和刘强风风火火地赶到。
“小旬,出什么事了?这么急。”赵富贵看办公室里气氛不对,心里咯噔一下。
“叔,坐。”林旬给他们倒了杯水,“SmA的另一味主料,现在也出了问题。”
他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然后指着桌上的一份滨海市地图。
“生产线的心脏我们有了,纤维的‘血肉’,我和高厂长会解决,但现在,还缺‘骨头’——玄武岩。”
他的手指点在了地图西侧的一个小点上。
“石头镇。”
“全市质量最好的玄武岩碎石,都在这里,滨海大道三公里的路基,需要的量非常大。我要你们两个,去一趟石头镇,把石料的供应合同给我拿下来。”
刘强一听,拍着胸脯说:“这事儿简单!不就是买石头吗?我熟!保证办得妥妥的。”
赵富贵则要稳重得多,他看着林旬:“小旬,你特地把我们叫过来,这事儿,怕是没那么简单吧?”
林旬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叔,你猜对了。”
“石头镇的采石场,大大小小十几家,但最好的矿脉,都控制在一个叫王老虎的人手里,这个人,是当地的地头蛇,垄断了整个市场,我打听过,他报出来的价格,比市价高出至少五成,而且为人蛮横,油盐不进。”
刘强一听就火了:“嘿,我这暴脾气!还有这种人?他要是敢跟我们横,我就让他知道知道……”
“别胡来!”林旬和赵富贵几乎同时出声喝止。
林旬严肃地看着刘强:“我们是去谈生意,不是去打架。记住,我们要的是长期、稳定、保质保量的供应。用拳头拿来的东西,不长久。”
他又转向赵富贵,语气缓和下来:“叔,这次任务,你主导,刘强配合你,到了那儿,多看,多听,少说。价格可以谈,甚至可以比市价高一点,但不能被人当冤大头宰,最关键的,是要找到能跟他平等对话的筹码。”
赵富贵点了点头,心里有了底。他知道,林旬这是在给他出题,也是在锻炼他。
“我明白了。”他沉声说,“你放心去省城,家里的事,交给我。”
林旬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对刘强说:“听你赵叔的,别冲动。”
刘强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了,林总。”
事情分派完毕,两路人马即刻准备出发。
高建社亲自把林旬和苏晚晴送到厂门口,紧紧握着林旬的手:“林总,我这边,等你消息!只要ptA能进来,我就是把厂里的工人三班倒,也保证把你要的纤维给你造出来!”
“放心。”林旬点头。
另一边,赵富贵和刘强也开上了那辆颠簸的北京吉普。
刘强一边开车,一边还在嘀咕:“叔,你说这买个石头,怎么还搞得跟打仗似的,一个地头蛇而已,能有多难对付?”
赵富贵坐在副驾驶上,没说话,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脑子里反复琢磨着林旬最后说的那句话——“找到能跟他平等对话的筹码”。
筹码……什么才是筹码?
他心里没底,只觉得前方的石头镇,像一个张着大嘴的巨兽,笼罩在漫天的烟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