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孤月高悬于墨紫色的天幕,洒下凄冷而凉薄的银辉,将魔宫森然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魔宫外围的防御结界在“万界石”的强光冲击下剧烈波动,最终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四散开来。
时临桉一马当先,踏着破碎的结界余晖,步入了这片属于魔界二阁下萧却的领域。他身后,是两列整齐划一、身着制式月银铠甲、手持闪烁着寒光兵刃的天兵。
引领在他们前方的是虔夙。
他今日穿着一身更为正式的墨紫色皇子常服,金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仿佛永远蕴藏着算计的血红瞳孔。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仿佛镌刻在面具上的从容微笑,步伐不疾不徐。
魔宫内部此刻却异样地平静。
巨大的穹顶之下,只有寥寥几名身着藕荷色衣裙的侍女,正手持长柄扫帚,无声地清扫着本就一尘不染的地面。
见到这群不速之客,尤其是感受到时临桉身上那股毫不掩饰的铁血煞气,侍女们皆吓得脸色煞白。
慌忙停下动作,深深地弯下腰去,连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抬头窥视。
时临桉身着剪裁利落的月银色劲装,这身装束完美地勾勒出他挺拔如松、健硕有力的身形,宽肩窄腰。
墨色的长发被一条简单的银丝发带利落地高束成马尾,垂在脑后。衬得他颈项线条更加修长利落,也毫无保留地展露出他那张棱角分明的硬朗面孔。
一双湛蓝的眼眸,此刻更是凝结着化不开的寒霜,不断扫视着四周的一切细节,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
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显示着他此刻极度不悦,和隐忍的焦躁。
他腰间佩戴着一枚雕刻着“天勋”字样的龙纹玉兆,象征着他在天界的赫赫战功与崇高地位。
头顶那对毛色雪白的狮耳微微转动,捕捉着一切细微的声响。身后那条同样雪白的狮尾却因内心的焦躁,而难以察觉地轻轻甩动。
他微微偏头,蓝色的眼眸倏地锁定身旁噙着若有若无笑意的虔夙,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黎仙尊呢?”
无形的威压如同冰潮般弥漫开来,“别耍花招。” 他此刻没有耐心周旋。
虔夙脸上那从容微笑依旧稳稳挂着,血红的瞳孔在月光和魔晶灯的映照下,流转着妖异的光彩。
他微微摊手,动作优雅得体,语气带着一种故作无奈的无辜。
“将军多虑了。魔界与天界签订休战条约不久,我等岂会平白惹事生非?仙尊此刻……或许正在屋内收拾行装?还请将军在此稍候,容本王前去寻二阁下前来。”
“不必。” 时临桉直言拒绝,语气不容置疑,“我跟五皇子一块去,岂不更好?” 他必须亲眼确认黎仙尊的安危。
虔夙笑容不变,微微颔首:“将军请便。”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空旷而巨大的魔宫回廊中。廊柱高耸,皆是由漆黑的魔石砌成,上面雕刻着繁复而古老的魔族图腾。
时临桉的目光扫过两侧墙壁,这里不像天界宫殿悬挂着风雅的画作,或温馨的全家福。
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形态狰狞、被处理过的魔兽头骨与巨大犄角,空气中似乎还隐约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气。
时临桉身为武将,对血腥味早已司空见惯,初时并未特别在意,只当是魔宫常态。
然而,当他下意识地、更深地吸入一口空气。
天生敏锐的嗅觉,以及对黎白鸢气息熟悉到骨子里的本能,去细细分辨时——他的瞳孔猛地剧烈收缩!
这血……
清冽中带着一丝独特灵韵、仿佛混合了白梅冷香的气息……是鸢儿的血!绝不会错!
他的脚步骤然顿住。
走在前方的虔夙很快察觉到了身后之人的异常停滞,他疑惑地转过头,血色的眼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不解。
“将军?可是有何不适?”
话音未落,便听到时临桉压抑着怒火、如同寒冰碰撞般的声音传来:
“我说过吧?黎仙尊若受到任何伤害,都等同于向天界宣战。”
虔夙显然无法像时临桉那样,精准分辨出黎仙尊的血气,他茫然地眨眨眼,语气带着真实的困惑:“将军是否误会了什么?二阁下虽行事不羁,但确未伤及仙尊分毫……”
不等他说完,时临桉已然凭借那缕微弱却清晰的血气指引,目光如电般锁定了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雕刻着繁复魔纹的房门。
他不再理会虔夙,大步流星地越过对方,径直朝那扇门走去。
“将军!可是有何发现?” 虔夙一头雾水,连忙跟上,语气带着试探性的关切。
时临桉紧锁眉头,一言不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来到门前,他甚至懒得再敲门,直接抬手,一股刚猛的灵力沛然涌出,“轰”地一声震开了那扇沉重的房门!
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酒气混杂着某种颓败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时临桉下意识地蹙紧了英挺的眉。
他抬腿迈入,脚下差点被滚落的空酒瓶绊到。只见寝殿的外间一片狼藉,各式各样的酒瓶、酒罐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几乎无处下脚。
虔夙捏着鼻子,嫌恶地挥了挥手,伸长脖子向里张望。
透过内室垂落的珠帘,隐约可见床榻上躺着一个身影。
虔夙心中奇怪,夜晚本是魔族活跃之时,若非庆典聚会,极少有人会在此刻烂醉如泥。
时临桉绷着脸,踢开挡路的酒瓶,锐利的蓝眸在室内迅速扫视。
他的目光掠过那个崭新的、与魔宫格调格格不入的梳妆台,最终定格在角落的衣架上——
那里,随意挂着几件颜色各异、质地轻透如蝉翼的纱衣,上面萦绕着独属于黎白鸢的、清冷的白梅冷香。
一瞬间,时临桉的额角青筋隐隐跳动,胸腔中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恶心填满。
萧却那个变态……竟然让鸢儿穿这种东西?!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狰狞的表情。
强压下翻腾的怒火,他阔步走向内室床榻。
时临桉粗暴地掀开垂落的黑曜石珠帘,珠子相互撞击,发出一连串急促而清脆的声响,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倒在玄色大床上的萧却。
萧却的状态极其糟糕。
那如火的红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凌乱地铺散在枕间,几缕发丝黏在他汗湿的额角与脸颊。
他身上墨色的丝质睡袍,只是松松垮垮地系着,领口大敞,露出线条分明、肌理结实的锁骨和一大片紧实的胸膛。
小麦色的肌肤在室内仅有的几缕幽暗光线照射下,泛着一种不健康的、仿佛蒙尘般的光泽。
睡袍的襟前、袖口,甚至是他裸露的皮肤上,都沾染着已经干涸或尚未干透的、暗红色的酒渍,散发出甜腻与腐败混合的气味。
然而,即便狼狈至此,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五官依旧带着一种桀骜不驯的痞帅。
只是那双总是闪烁着野性与嚣张的翡翠绿眸,此刻浑浊无光,空洞地望着上方,仿佛失去了所有焦点。
萧却并没有完全醉死过去,意识似乎还残存着一丝清醒。
只是这清醒,更像是一种对现实的麻木和逃避,让他懒得动弹,懒得思考,甚至懒得呼吸。
时临桉一把揪住萧却的衣领,将他上半身猛地提起,厉声喝问,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变形。
“萧却!黎仙尊人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萧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和声音惊扰。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焦距涣散地落在时临桉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反应了几秒,大脑才处理完“黎仙尊人呢?”这个信息。
他像是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关键词,嘴唇翕动,发出几不可闻的气音。
萧却忽地扯动嘴角,发出一串低哑的笑声,那笑声并不爽朗,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落寞与悲凉,听起来更像是在哭。
“黎白鸢……他去哪了?”
他重复着这个问题,反手猛地抓住时临桉揪住他衣领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
那双浑浊的绿眸死死盯着时临桉,里面翻涌起疯狂的波澜,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嘶吼:
“我他妈也想问……黎白鸢他去哪了?!啊?!你能告诉我吗?!!”
时临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的反问吼得一愣,雪白的狮耳受惊般抖动了一下。
他看着萧却布满血丝、狰狞扭曲的脸,一时有些措手不及:“什、什么?”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强压下心中那抹怪异的感觉,再次眯起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面寒光四射,更加冷厉地逼问: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在问你,黎仙尊他人呢?!”
这句话仿佛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萧却最敏感的神经!
被酒精麻痹的理智瞬间崩断,一股狂暴的气息自他周身爆发出来!
萧却原本墨绿的瞳孔深处,骤然闪过令人心悸的猩红光芒——这是魔族即将彻底失控、陷入暴走的前兆!
“嗬——!”
萧却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猛地发力,双手狠狠掐住时临桉的脖颈,将他重重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墙壁都发出了闷响。
“黎白鸢和他情人私奔了!怎么样?!你满意了吗?!”
萧却面目狰狞扭曲到了极致,对着近在咫尺、被他死死扼住喉咙的时临桉疯狂地咆哮着。
“你也喜欢他吧?!啊?!你去把他找回来啊!你他妈能做到吗?!!”
时临桉的瞳孔骤然放大,蓝色的眼眸中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他并非因脖颈被扼住而窒息,而是被“黎白鸢与情人私奔了”这几个字彻底冲击了心神!
狠狠刺穿了他的耳膜,直抵心脏,让他瞬间血液逆流,大脑一片空白!
这……这怎么可能?!
屋外守候的天兵听到动静,立刻刀剑出鞘,银光闪烁,就要冲进来。
“冷静!都冷静!”
虔夙急忙拦住躁动的天兵,随即慌张地冲上前,用力试图将状若疯魔的萧却和时临桉分开。
“萧却!你是不是疯了?!胡言乱语些什么?!快说,黎仙尊到底人在哪里?!”
萧却双眼赤红,如同濒死的困兽,死死瞪着因他话语而心神剧震、一时忘了反抗的时临桉。
在虔夙的拉扯和呵斥下,他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松开了手。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倔强地将布满痛苦与颓败的脸扭向一边,不再看任何人。
紧握的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他用一种近乎磨碎骨血般的力气,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了那三个让他痛彻心扉的字:
“他……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