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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派来的仙鹤车,通体雪白,翅羽流转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已然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雪霄仙宫那雕琢精美的白玉大门前。

几声清越悠长的鹤唳穿透清晨微凉的空气,传入殿内,听在白渊耳中,却仿佛成了催命的符咒,一声声敲击在他本就紧绷的心弦上。

他独自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抠弄着身下光滑的丝绸。

虽说自己可以复活,但疼是真的疼啊!而且谁又会希望自己死呢?反正已经“死”过一次的白渊,不希望自己再死第二次……

门外传来商浅轻柔的脚步声和带着笑意的呼唤:“鸢儿,陛下派人来接你了。都收拾好了吗?”

白渊微微蹙起眉头,心中犹豫挣扎,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商浅推门进来,见他仍坐在榻上,神色间似有踌躇,便走上前笑道:“衣裳物什什么的,天庭那边陛下定然会为你准备周全的。”

“你先前在天庭常住的那处宫殿里,还留着你不少惯用的东西呢。”

白渊闻言,心中更是咯噔一下,“啊?”了一声。

听商浅这意思,龙胤是打算让他在天庭长住?

他不禁暗自沉思:看来,龙胤那个所谓的“计划”,还需要一些时日来准备?或者说,他需要时间让自己这个“容器”达到某种更合适的状态?

这延长的时间,对他而言,究竟是缓冲,还是更漫长的煎熬?

商浅见黎白鸢神色不定,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催促道:“快些去吧,别让陛下等久了。早去早回,娘亲盼着你健健康康地回来。”

白渊垂下浓密卷翘的银色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不情不愿地又“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商浅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抗拒,只当是儿子舍不得离家,便像哄幼童般,温柔地摸了摸他柔软顺滑的银发,笑道:“怎么了?都是这么大的人了,还舍不得离开娘亲呀?”

她的笑容温暖而包容,带着母性特有的光辉。

“没事的,你爹爹大部分时间也在天庭处理公务,你不会孤单的。只是爹爹政务繁忙,你莫要随意去打扰他,安心养病便是。”

商浅掌心传来的温度和轻柔的抚摸,像一股暖流,暂时驱散了些许白渊心头的寒意和不安,让他几乎要沉溺在这份短暂的温情里。

可转念一想,若是……若是自己此番一去不回,当死亡的消息传回时,眼前这个温柔慈爱的母亲,该会多么伤心欲绝?

或许此刻,便是永别前的最后一面了。

这个念头如同尖锐的冰刺,狠狠扎进心脏。

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涌上心头,白渊猛地站起身,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商浅。

他将脸埋在母亲温暖馨香的肩颈处,用力地呼吸着这令人安心的气息。

商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微微一愣,随即失笑,宠溺地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语气带着纵容的无奈:“哎呀,这是怎么了?都这么大了,还这么爱撒娇。”

“好啦好啦,快去吧。娘亲在府里等着你,一定要早日痊愈归来,知道吗?”

白渊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那句“我会回来的”承诺在舌尖滚了滚,却终究无法轻易说出口。

他顿了顿,只是抬起头,用那双不知何时已蒙上一层朦胧水光的紫眸,努力扬起一个看似灿烂却带着破碎感的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

白渊不敢再看商浅的眼睛,生怕泄露心底的绝望,连忙转移话题道:“那个……在走之前,我得先去跟千阑说一声。”

商浅含笑点头,目光温和:“去吧,那孩子这会儿应该在临渊居。”

白渊几乎是逃离般离开了商浅的视线,脚步有些凌乱地,走向靳千阑居住的临渊居。

越是接近,他心中的那份沉重和不舍就越是清晰。

刚踏入临渊居的月亮门,一幅静谧而美好的画面便映入眼帘。

清晨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纱幔,温柔地洒满整个庭院,也笼罩在那个正在细心浇灌花苗的玄衣男子身上。

靳千阑背对着他,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

他微微俯身,手持一个古朴的玉质花洒,动作轻柔而专注地浇灌着几株刚刚破土而出的嫩芽。

阳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仿佛融化了那千年不化的冰霜气质,此刻的他,看起来竟有种罕见的、近乎温柔的宁静。

蹲在一旁的秋月,双手捧着脸蛋,仰头望着靳千阑,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正小声说着什么。

“靳公子,这可是仙尊最喜欢的紫霄花呢!听说这花极其难孕育,种子万金难求,发芽更是要看机缘,可得万分细心照料才是……”

就在这时,白渊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靳千阑几乎是立刻便察觉到了,猛地回过头。

在看清来人是黎白鸢的瞬间,他那张平日里如同冰封湖面般毫无表情的脸上,竟像是被春风拂过。

清晰地浮现起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如同阳光下的薄冰悄然消融。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花洒壶,甚至顾不上拍掉衣摆沾上的些许泥土,便快步朝着黎白鸢走来。

秋月见到黎白鸢,也连忙起身,恭敬地行礼:“仙尊。”

白渊轻轻颔首:“免礼。” 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靳千阑身上。

秋月直起身,偷偷瞄着两人之间的互动,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一副“磕到了”的陶醉表情。

靳千阑含笑的金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黎白鸢,声音也比平时温和了许多:“你怎么来了?” 那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

白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拂去,靳千阑脸颊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细小土灰,反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他的动作自然而亲昵。

靳千阑感受着他指尖微凉的触感,下意识地抬起手,握住了黎白鸢尚未收回的手腕,诚实而直接地回答:“种花。”

“种花?”

白渊顺着他刚才劳作的方向看去,只见旁边的一个小玉碟里,还剩下几颗饱满的、泛着淡淡紫光的种子。

他歪了歪头,有些不解,“紫霄花?我那汐云居的院子里不是种了一大片吗?何必费这个心思。”

靳千阑低垂下眼睫,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握住黎白鸢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声音低沉而认真:“我看你……很喜欢。所以,我也想亲手种一些。” 他的表达依旧直白,却透着一股笨拙的真诚。

白渊微微一怔,随即忍不住抬手掩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戏谑。

“你可知这紫霄花,性子有多娇贵难养?它对土质、气温、湿度乃至日照都挑剔得很,稍有差池便前功尽弃,最是考验人的耐心和细心了。”

说到此处,白渊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奇异的联想:这紫霄花的脾性,岂不正如外界传闻中的黎白鸢本人?

美丽夺目,却也同样任性娇气,需要人花费极大的心思去呵护、去哄着、爱着,才能绽放出最绚烂的光彩。

然而,靳千阑却并未被这“难养”二字吓退,他抬起眼,金色的眸子深深望进黎白鸢含笑的紫瞳里。

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低声道:“都说爱人如养花。”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若我连一朵小小的紫霄花都不能悉心照料好,又该如何……去珍视比这花朵珍贵千万倍的你呢?”

“……”

白渊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酸涩又温暖的暖流不受控制地涌遍全身。

他先是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悸动和感动,但随即意识到秋月还在旁边,那丫头已经捂着嘴,肩膀不住耸动,显然激动得快晕过去了。

白渊顿时感到一阵尴尬,连忙假意咳嗽了两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然而,尴尬过后,一股更深沉的落寞与悲伤悄然蔓延开来。

他望着靳千阑那双,此刻盛满了清晰爱意与专注的金色眼眸,那里面映照出的,是他自己复杂难言的身影。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那些准备好的、类似于诀别的话语却在喉咙里打转,沉重得让他无法轻易吐露。

靳千阑敏锐地察觉到了黎白鸢的异常,他那双总是能精准捕捉白渊情绪变化的金眸微微闪动。

主动开口问道:“你……是有什么话要吩咐我吗?”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嗯…” 白渊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干涩发痒。

在靳千阑那炽热得仿佛能将他灼伤的目光注视下,那些关于离别、关于“可能不再回来”的话,变得更加难以启齿。

这仿佛是一场无声的、提前到来的永别,每吐露一个字,都像是在心口划下一刀。

白渊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带着明显的艰涩:“我这段时日……要去天庭养病。”

他顿了顿,感觉到靳千阑握着他的手微微紧了一下。

白渊忽地用力,将自己的手腕从靳千阑的掌心抽了回来,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捏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来逼迫自己保持冷静,说出后面的话:

“你一个人……总不能,在我身边……赖一辈子吧?” 他强迫自己扬起嘴角,试图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然而那笑容僵硬而勉强,比哭还要难看几分,“你的路还长着呢。”

靳千阑的手还维持着刚才握着他的姿势,掌心骤然空落,让他心头也跟着一空。

他脸上的那丝柔和笑意瞬间消失无踪,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淡漠,但若细看,便能发现那平静之下隐藏着一丝裂痕。

他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紧盯着黎白鸢,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却带着一种执拗的追问:“什么意思?”

白渊避开他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深深呼出一口气,将视线转向旁边那片刚刚被浇灌过、孕育着微弱生机的花圃,仿佛在寻找某种支撑。

随即,他重新转回头,脸上努力维持着那种看似轻松的笑意,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指向未来的方式,说出了隐晦的诀别:

“我的意思是,若等到这满园的紫霄花盛开之时,”

他伸手指向那些刚刚破土的嫩芽,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还未从天庭回来的话——”

他停顿了一下,清晰地看到靳千阑的瞳孔猛地一颤,那双总是淡漠的金眸中,清晰地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困惑。

紧接着,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不舍与一种被遗弃般的不安。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和骤然握紧的拳,泄露了他内心的剧烈波动。

白渊狠下心肠,继续说道,语气故作轻松,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沙哑:

“——你就离开这里吧。不必再等。”

话音落下,庭院中一片寂静,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阳光依旧明媚,紫霄花的嫩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承载了一个过于沉重而无望的约定。

靳千阑就那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一尊雕塑,唯有那双紧盯着黎白鸢的金色眼眸,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巨浪。

有不解,有受伤,有固执,还有一丝……白渊看不懂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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