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未有稍歇,反而愈发狂烈。江疏影蜷缩在礁石的阴影里,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在她身上,带走最后一丝体温。腿上的伤口在海水和雨水的双重浸泡下,已经麻木,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隐隐散发的腐败气味,提醒着她情况的危急。
之罘湾内那些庞大的不明舰影,如同巨石压在心口,让她喘不过气。南侵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而迫近。她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找到“安济号”,必须把登州陷落和不明舰队出现的消息送出去!
然而,放眼四顾,只有咆哮的海浪和漆黑的夜。“安济号”踪迹全无。朴智秀他们,是遵照约定在附近海域等待,还是已经遭遇不测?又或者,见她们迟迟不归,已经被迫离开?
不能再等下去了。每多耽搁一刻,情报的价值就衰减一分,她生存的希望也渺茫一分。
她想起老海狼那张古老海图上,在登州附近还有一个标记——蓬莱阁。那里曾是宋代水师的一个观测点,地势高峻,视野开阔,或许能找到“安济号”的踪迹,甚至……可能还有残存的守军或义士?
这是一个渺茫的希望,如同蓬莱阁本身传说中的仙踪一样虚幻。但此刻,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咬紧牙关,她撕下衣摆,将腿上不断渗出血水和脓液的伤口紧紧捆扎住,试图减缓毒素的蔓延和体力的流失。然后,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那条几乎不听使唤的伤腿,一步一瘸地,沿着崎岖的海岸线,向着记忆中蓬莱阁所在的方向挪动。
这段路,比她想象的更加艰难。风雨抽打着她的脸庞,脚下的礁石湿滑无比,好几次她都险些摔倒,跌入汹涌的海浪中。伤口处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不断啃噬着她的意志。饥饿和干渴尽管身处雨中,她却不敢直接饮用海水让她头晕眼花,四肢乏力。
她只能依靠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执着向前。脑海中闪过父亲江豫坚毅的面容,闪过陆沉舟深沉的嘱托,闪过沈允明、阿阮、朴智秀……还有那位牺牲的“青蚨”和神秘的老狱卒。她不能倒在这里,绝不能!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天色依旧漆黑如墨,风雨未有丝毫减弱。就在她感觉体力即将耗尽,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前方风雨迷蒙中,隐约出现了一片巍峨的、依山而建的建筑轮廓。
飞檐斗拱,层台累榭,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那份曾经的仙家气派与庄严。
蓬莱阁,到了!
她精神微微一振,鼓起最后一丝力气,攀上通往阁楼的石阶。石阶湿滑,长满青苔,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的。
然而,当她终于踏上蓬莱阁最高一层观澜阁的平台时,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阁楼依旧,雕梁画栋虽显陈旧,却并未损毁。但这里空无一人!没有预想中坚守岗位的宋军哨兵,没有想象中的义士据点,只有呼啸的风声、哗啦的雨声,以及远处之罘湾内那些如同鬼魅般林立的舰影。
仙踪渺渺,此处早已人去楼空。
一种巨大的失落和孤寂感瞬间将她淹没。她扶着冰冷的栏杆,望着漆黑一片、唯有风雨肆虐的海面,哪里有什么“安济号”的影子?
希望,如同被风吹灭的残烛,彻底熄灭了。
她颓然滑坐在湿漉漉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凉的柱子,剧烈的咳嗽起来,肺里像是破了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腿上的伤口因为方才的攀爬再次崩裂,鲜血混着脓水渗出,将临时包扎的布条染得一片狼藉。
冷,彻骨的冷。不仅是身体的寒冷,更是心头的寒意。
难道……真的要困死在这里了吗?像那些传说中求仙不得的古人一样,客死在这海外仙山般的绝境?
不!不能!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停泊着庞大舰队的海湾。就算找不到“安济号”,她也必须想办法把情报送出去!登州附近,难道真的再也没有任何抵抗力量了吗?
她挣扎着站起身,开始在这空旷的阁楼内仔细搜寻。或许,曾经的守军在撤离时,会留下什么线索?或许,像“青蚨”那样的人,也会在这里留下标记?
她强忍着眩晕和恶心,一寸寸地检查着观澜阁的墙壁、柱子、甚至地板。手指触摸到的,只有冰冷和潮湿。
就在她几乎要再次放弃的时候,她的指尖在靠近西侧窗棂下方、一块看似与其它地砖无异的石板边缘,触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普通石质的光滑感。
她心中一动,蹲下身,仔细看去。那里有一道几乎与石缝重合的、极其细微的刻痕!若不仔细看,根本无从察觉。
那刻痕的形状……像是一只振翅的飞鸟,又与“飞雀营”的标记略有不同,鸟喙的方向,指向窗外某个特定的角度。
这是……“青蚨”留下的标记?还是其他抗元力量留下的暗号?
她顺着鸟喙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是蓬莱阁下方,靠近海岸线的一片区域,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似乎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那里有什么?
不管有什么,这是她现在唯一的线索了。
她记下了那个方向,不再停留。留在蓬莱阁只有死路一条,必须去那片树林碰碰运气。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些停泊在之罘湾的幽灵舰队,将它们的数量和大概的形制牢牢刻在脑海里,然后转身,沿着来路,更加艰难地向下走去。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意识开始断断续续,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旋转、模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那湿滑的石阶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标记所指的树林方向挪动的。全凭着一股不肯熄灭的信念在支撑。
就在她视线彻底被黑暗吞噬,身体向前软倒的瞬间,她似乎听到了除了风雨声之外的,一些别的声音……像是……人声?
是幻觉吗?
她来不及分辨,便彻底失去了知觉,重重地倒在泥泞的海滩上,任凭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奄奄一息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