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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未完全亮起,窗外的灰蓝色天光像一块浸透了水的棉布,沉甸甸地压在玻璃上,又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影子,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何时坐在办公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那块被磨出毛边的金属牌——上面刻着“启明科技”四个字,那是公司的旧名,如今早已被新的招牌替换,只有这枚老员工才有的纪念牌,还留着过去的痕迹。她的思绪还停留在昨夜的变电站,江生接过那份文件时骤然收紧的眉头,像一把生锈的锁,死死卡住了她心头的不安。

她低头看了眼手表,七点零三分。比平时早来了四十分钟,办公室里还空荡荡的,只有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可走廊里已经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轻一下重一下,像是有人在犹豫要不要推门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江生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肩膀上的风衣布料还沾着夜露的湿痕,带着清晨的凉意。他没说话,只是将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链,里面露出那叠被她从仓库带回来的文件,边缘已经被反复翻阅得有些发卷。

“我昨晚回去后,马不停蹄地将文件扫描并存储进了加密硬盘里。”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透露出熬夜后的疲惫。仿佛是为了强调事情的重要性,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仅如此,我还特意做了三份备份,分别存放在云盘、移动硬盘以及一位老同事那里,以防万一。”

何时默默地点点头,表示理解他的谨慎。她伸出手,准备翻开最上面的那份文件,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纸页的瞬间,她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定睛一看,发现纸张的边缘有些发皱,而且右下角还残留着一小块浅褐色的水渍,看起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泡过一样。

何时的眉头微微一皱,她抬起头,目光如炬,锐利地盯着江生,说道:“有人动过这份文件。”

江生的表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似乎他对此早有预料。他冷静地解释道:“我昨晚把文件锁进了办公室的保险柜里,而且设置的密码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但是今天早上我来的时候,锁扣完好无损,没有任何被撬动的痕迹。”

何时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击着,思考着这其中的缘由。片刻之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那就说明,动这份文件的人,不是外来的人,而是我们内部的人。”

江生沉默了几秒,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递了过来:“这是昨晚我让技术组紧急恢复的监控画面,变电站东侧的屋顶,有人一直跟着我们。”

何时接过照片,眯起眼仔细看。画面因为夜间拍摄而有些模糊,但能清晰地看出一个穿着深色风衣的人,正缩在铁皮屋顶的阴影下,手里似乎举着什么东西,镜头正对着他们所在的变电站窗口。他的脸被压得很低的帽檐遮住大半,只露出一截线条紧绷的下巴,和一道斜斜的疤痕。

“这个人……”她喃喃自语道,目光凝视着照片上那道明显的疤痕,仿佛想要透过这道疤痕看穿照片背后的人。她的指尖轻轻地在疤痕处摩挲着,似乎在感受着什么,又似乎只是下意识的动作。

“我们见过吗?”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一阵微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江生站在一旁,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心中也不禁升起一丝疑惑。他低声说道:“不确定。不过我已经让小林去查这附近的旅馆登记了,看看能不能找到符合特征的可疑人员。”

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那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让人不禁心头一紧。江生的反应很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桌上的文件合上,然后迅速地推到桌角的文件堆后面,再用一本厚厚的词典压住。

门被猛地推开,是助理小林。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毫无血色,就连手中的文件夹都在微微发抖。

“时姐,江哥,出事了。”小林的声音有些发颤,听起来让人十分不安。

何时立刻站起身来,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怎么了?”她的声音有些急切,“发生什么事了?”

小林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但还是能听出他内心的恐惧和不安:“证据室……证据室被闯进去了。”

话音刚落,江生已经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往外走。何时紧随其后,两人快步穿过走廊,高跟鞋和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刺耳。证据室门口已经围了几个人,技术部的老陈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捡拾散落的纸张,眉头拧成了疙瘩。

“门锁是完好的,没有被撬动的痕迹。”老陈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声音干涩,“但门是虚掩着的,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

何时走进房间,目光迅速扫过整个空间——墙上挂着的监控显示器黑着屏,电源线被硬生生扯断;键盘和鼠标散落在地,按键被踩得凹陷;桌上的文件被撕成碎片,纸屑像雪片一样铺了一地,连带着几个装证据的密封袋都被划破,里面的照片和录音笔不知所踪。她的胃部一阵紧缩,像被一只手攥住了。

“云端备份呢?”她强压着喉咙的发紧问道。

“备份服务器也被入侵了。”老陈苦笑着摇头,指了指旁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数据已格式化”的红色警告,“技术组正在抢修,但短时间内恢复不了,对方用了军用级别的删除程序。”

江生缓缓地蹲下身子,仿佛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那一瞬间。他的目光紧盯着地上那张被撕成两半的纸片,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纸片上的字迹虽然模糊,但他还是能够辨认出一些关键信息:“……东南亚账户……资金流向……”。

他的指尖轻轻地捏住纸片,仿佛生怕它会突然消失不见。由于用力过猛,他的指节微微泛白,显示出他内心的紧张和焦虑。

“有人想让我们彻底断线。”江生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来自地狱的宣判。他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何时皱起眉头,满脸疑惑地看着江生,“但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掌握了这些?”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解,“除了我们俩和技术组,没人知道证据室里存了这些东西啊。”

江生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说:“除非……”他的话突然中断,眼神变得越发深沉,如同一潭死水。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仿佛要透过他们的外表看到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们一直在盯着我们的动作。”江生的声音如同寒风一般,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内鬼?”何时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见。这个词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带着一种让人窒息的沉重。

江生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房间角落。那里有一块地砖颜色比周围深,上面残留着几个模糊的脚印,边缘还沾着点湿润的泥土,带着点潮湿的腥气。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抹过那块地砖,沾起一点灰褐色的泥,放在鼻尖闻了闻。

“这不是我们公司的人留下的。”他站起身,“我们的人都穿防滑工作鞋,鞋底纹路是菱形的,而且不会带这种混合了腐叶的泥——这更像是从郊外树林里带来的。”

“什么意思?”老陈抬头问。

“闯入者可能不是公司内部的人,但他有内应,帮他打开了门。”江生的目光落在门口的小林身上,“你昨天晚上几点离开公司?”

小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文件夹:“大概十点左右吧,我临走前看到你们办公室还亮着灯,就顺手把热好的咖啡放在你们门口了。”

“你有没有看到谁在证据室附近逗留?”

“有……有一个人。”小林皱着眉,努力回忆着,“昨晚大概九点半,我去茶水间打水,看到一个穿深色衣服的男人,在证据室门口站了好久,还往里面看了几眼。”

“什么样的人?”何时追问,心跳不由得加快。

“个子挺高的,得有一米八多,走路有点跛,左脚好像不太方便。”小林比划着,“当时走廊灯暗,没看清脸,只记得他风衣领子立得很高。”

江生和何时对视一眼,脑海里同时浮现出那张监控照片里的身影——那个站在屋顶的人,风衣下摆确实随着动作向一侧倾斜,像是走路不稳。

“跛脚。”她低声重复这两个字,指尖在掌心掐出了印子。

江生立刻掏出手机,拨通技术组的电话:“调一下昨晚九点到十点的监控,特别是证据室门口的走廊,还有电梯和消防通道。”

电话那头传来技术员焦急的声音:“江哥,我们早就调了,但……有一段被人为删除了。”

“什么时候?”他追问。

“正好是九点二十三分到九点四十五分之间,就是小林说的那个时间。”

“看来不是巧合。”小林小声说,脸色更白了。

江生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狼藉的证据室:“我们现在有两个麻烦:第一,关键证据被毁;第二,那个掌握资金链关键信息的老会计,已经失联超过四十八小时了。”

“都怪我,昨天就该去他家找他的。”何时懊恼地咬了咬唇,前天联系老会计时,他还说有重要线索要提供,结果昨天一整天电话都打不通。

“现在去也不晚。”江生拍了拍她的肩膀,“但得小心,对方已经察觉到我们在查他们,肯定设了圈套。”

他们离开证据室,一路快步走到停车场。江生发动车子,引擎的轰鸣声在清晨的园区里格外清晰。何时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还捏着那张被撕碎的纸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的毛边,心里乱糟糟的。

“你说,这个跛脚的人……”她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着对方毁证据?”

江生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车子驶过公司大门时,保安亭的老张朝他们挥了挥手,江生却只是点了点头,眼神始终盯着前方的路。

车子驶入老城区,街道瞬间变窄,两旁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楼,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窗户大多紧闭着,只有几扇亮着微弱的灯光,像是惺忪的睡眼。他们在一座爬满爬山虎的老旧公寓楼前停下,走上吱呀作响的水泥楼梯,在三楼敲响了302的门。

门内一片死寂,没人应。

“试过给他妹妹打电话吗?”何时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问江生。

“从昨天开始就关机。”江生又敲了几下门,指节叩在铁皮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已经三天联系不上了。”

她皱起眉,伸手按了按门铃,电子铃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走。”江生转身下楼,“去他妹妹住的小区,城东那个。”

他们查到老会计的妹妹住在城东的阳光小区,驱车赶到时,小区门口的保安拦住了他们。

“你们找谁?登记一下。”保安坐在岗亭里,探出头打量着他们。

“我们找3号楼的李娟,是她哥哥的同事,有点急事。”江生刚要开口解释,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技术组的名字。

他低头看了一眼信息,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怎么了?”何时注意到他的变化。

“技术组发来的。”他低声说,把手机递过来,“他们恢复了公寓楼门口的一小段监控画面。”

屏幕上,画面有些模糊但能看清——前天晚上八点,老会计从公寓楼里走出来,脸色苍白,脚步踉跄,身后跟着一个穿深色风衣的男人。男人走路时,左脚明显有些拖沓,右手紧紧抓着老会计的胳膊,步伐急促,像是在催促他快走。

跛脚。

“这绝对不是巧合。”她喃喃道,指尖冰凉。

江生收回手机,眼神冷得像结了冰:“我们得回去。”

“回公司?”

“不。”他摇头,发动车子,“去证据室。”

“可是证据都被毁了……”

“不一定。”他看了她一眼,方向盘猛地打了个弯,车子掉头往回开,“我们还有那个脚印。”

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那个带泥的脚印。”

“对。”他点头,“技术组可以通过泥土成分分析,查到这泥是从哪来的——说不定能找到老会计的下落。”

车子重新启动,引擎声在清晨的街道上格外清晰。何时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心里像压着块石头。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开口道:“江生,你说……这个跛脚的人,会不会就是我们在咖啡馆见过的那个服务员?”

“哪个?”

“就是上次帮我们传递消息的那个,”她低声说,“当时他看我们的眼神,就带着点说不出的贪婪,不像个普通服务员。”

江生没说话,只是脚下轻轻踩了踩油门,车子加速穿过路口。阳光终于从云层后透出一丝光亮,斜斜地洒在街道上,把一切都染成了暖金色,却怎么也照不进他们心里那片沉沉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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