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未消，地级市的城郊却已是一片热火朝天。鼎盛文旅城的营销中心外，巨大的广告牌占据了半面围墙，“年返租8%，躺着赚大钱”的红色大字在阳光下刺眼夺目，下方配着人造沙滩、主题乐园的效果图，蓝白相间的色调勾勒出一幅虚幻的繁荣图景。营销中心内，挤满了前来咨询的客户，沙盘前、洽谈区、收款台都排起了长队，销售人员拿着宣传单页穿梭其间，声音里满是煽动性的热情。
周婷穿着一身职业套装，站在角落，手里攥着一份返租合同，指尖微微发凉。她刚帮一位阿姨签下一套临街商铺，阿姨脸上满是憧憬，说要把养老钱都投进来，等着每年拿稳定的租金。可周婷的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合同最后一页那行“本合同未经公证，最终解释权归鼎盛集团所有”的小字，像一根刺，扎得她格外难受。
这已经是她来文旅城项目的第三周。自从鼎盛上市后，林晟把文旅城当成了下一个爆点项目，投入重金宣传，主打“文旅+投资”概念，承诺业主购买商铺后，由鼎盛统一运营管理，每年返还房款的8%作为租金，十年即可回本。这样高的回报率，在当下的市场里，无异于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无数想快速致富的普通人。
可周婷心里清楚，这所谓的“高返租”不过是一场庞氏骗局。她私下打听了一下，文旅城的商铺已经卖出了两百多套，收到的房款近5亿，而这些钱，并没有被用来建设文旅配套，而是被林晟用来偿还之前的信托债务和支付早期业主的租金。简单来说，就是用新客户的房款，支付老客户的收益，一旦没有新的客户进场，整个链条就会瞬间断裂。
更让她不安的是，这份返租合同连基本的公证都没有。她找过林晟，委婉地建议：“林总，返租合同还是做个公证吧，这样客户也更放心，咱们后续销售也更顺利。”
当时林晟正在办公室里把玩着一尊新入手的玉摆件，闻言抬了抬眼皮，嘴角勾起一抹不以为然的笑：“公证？没必要那么麻烦。客户要的是高收益，只要能让他们相信每年能拿到8%的租金，公不公证有什么关系？”他放下玉摆件，走到周婷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诱惑，“周婷，我知道你踏实，可做生意不能太死脑筋。这项目的佣金是3%，你卖一套100万的商铺，就能拿3万提成，这可是你之前卖刚需房的好几倍。你只管卖，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出了事我担着。”
林晟的话像一剂麻药，暂时麻痹了周婷的顾虑。她承认，高佣金确实诱人，这几年做刚需房，虽然安稳，但赚钱速度慢，她想尽快开更多的分店，把公益租房项目做得更大，确实需要资金支持。可每次签下一份合同，看到客户满怀期待的眼神，她的心里就多一分愧疚。
“周经理，麻烦你过来一下！”沙盘前，一位中年男人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急切。周婷收起思绪，快步走了过去。男人指着沙盘中一片标注着“主题乐园”的区域，问道：“周经理，你们宣传的主题乐园什么时候能建好？我看现在还是一片空地呢。”
他身边的妻子也附和道：“是啊，还有那个温泉酒店，要是这些配套建不起来，商铺租给谁啊？我们可都是冲着文旅配套来的。”
周婷定了定神，按照林晟教的话术回应：“先生女士，你们放心，文旅配套已经在规划中了，我们预计明年就会动工建设。现在买商铺正是最佳时机，价格优惠，等配套建起来，房价和租金都会翻倍上涨，到时候你们可就赚大了！”
“明年就建？”男人皱了皱眉，显然有些疑虑，“合同里怎么没写具体的动工时间和竣工时间啊？万一你们拖着不建，我们的租金怎么保证？”
周婷的心猛地一沉，她最怕客户问起这个问题。林晟在宣传时把文旅配套吹得天花乱坠，可在合同里却对配套建设的时间只字未提，这正是她最担心的地方。她强装镇定，解释道：“先生，合同里虽然没写具体时间，但我们鼎盛是上市公司，信誉有保障，肯定会兑现承诺的。您看，我们已经卖出这么多商铺了，这么多业主都信任我们，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男人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妻子拉了拉胳膊：“算了，上市公司应该不会骗人，8%的回报率多难得啊，别错过了。”男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着周婷去了洽谈区。
看着两人签下合同，周婷的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自己这是在助纣为虐，可她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如果她现在退出，之前的佣金拿不到不说，还可能被林晟报复；如果她继续做下去，就会有更多的人被卷入这场骗局，最终血本无归。
中午休息时，周婷躲到营销中心外的停车场，给小张打了个电话。小张自从燕郊炒房亏损后，就离开了中介行业，开了一家小超市，日子过得安稳踏实。
“婷婷，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小张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周婷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沙哑：“小张，我现在在鼎盛文旅城做销售，心里特别不踏实。这项目根本就是个骗局，高返租是靠新客户的钱支付老客户的租金，文旅配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建，合同还没公证……”
小张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婷婷，我知道你想赚钱，想把事业做大，可咱们吃过投机的亏，应该明白，天上不会掉馅饼。8%的回报率，怎么可能长久？你还是早点抽身吧，别到时候把自己也搭进去。”
“我也想抽身，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了。”周婷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已经卖了十几套商铺了，那些客户都是普通人，他们把养老钱、救命钱都投了进来，我真的不忍心看着他们被骗。”
“那你就试着提醒他们啊，虽然可能没用，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小张说道，“还有，你自己千万别再投钱进去，也别劝身边的人买，别重蹈我们当初的覆辙。”
挂了电话，周婷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心里有了一丝决断。她不能再主动推销了，遇到有疑虑的客户，她会尽量暗示他们风险；至于那些一心想暴富、听不进劝的客户，她也无能为力。
下午，营销中心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户。那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走到沙盘前，眼神里满是迷茫和期待。
周婷主动走了过去，轻声问道：“大爷，您是想咨询商铺吗？”
老人点了点头，声音有些颤抖：“姑娘，我听说这里买商铺每年能返8%的租金，是真的吗？”
“是真的，大爷。”周婷的声音放得更柔了，“不过投资有风险，您还是要谨慎考虑。”
老人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沓沓整齐的现金，还有几张存折。“姑娘，这是我一辈子的积蓄，还有我老伴的看病钱，一共80万。我想给儿子买套商铺，让他以后能有个稳定的收入，不用那么辛苦。”老人的眼里闪着光，“你说我买哪套好啊？”
周婷看着那沓现金和存折，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她实在不忍心看着老人把血汗钱投进这个骗局里，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大爷，您听我一句劝，这商铺您别买了。8%的回报率太离谱了，可能根本兑现不了，您的钱都是辛苦钱，还是留着养老、给老伴看病吧。”
老人愣了一下，脸上的期待瞬间变成了疑惑：“姑娘，你不是这里的销售吗？怎么还劝我别买？”
“我是销售，但我不能骗您。”周婷咬了咬嘴唇，“这项目的文旅配套还没动工，返租合同也没公证，风险太大了，您投进来很可能血本无归。”
就在这时，林晟突然从旁边走了过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刚才在办公室里透过窗户看到了这一幕，没想到周婷竟然敢当着客户的面拆他的台。
“周婷，你在干什么？”林晟的声音冰冷刺骨，“谁让你在这里胡说八道的？”
周婷心里一紧，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林总，大爷的钱都是血汗钱，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骗。”
“被骗？”林晟冷笑一声，转向老人，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和善的表情，“大爷，您别听她胡说，她就是个新来的，不懂行情。我们鼎盛是上市公司，怎么可能骗人？您看，这么多客户都买了，难道他们都是傻子吗？”
他指了指周围热闹的人群，又说道：“大爷，我跟您保证，明年文旅配套一定动工，每年的租金也一定会按时返还。您要是现在买，我再给您打个九八折，还送您一年的物业费，这可是难得的优惠。”
老人看着林晟信誓旦旦的样子，又看了看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的疑虑渐渐消散。他拉着林晟的手，激动地说：“林总，那我就信你一次，我买一套！”
林晟得意地看了周婷一眼，带着老人去了收款台。周婷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她看着老人把毕生积蓄交给林晟，心里充满了无力感。她知道，又一个家庭要被卷入这场虚假的狂欢，最终可能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
傍晚时分，营销中心的人流渐渐散去。周婷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林晟却叫住了她。
“周婷，你今天的表现很让我失望。”林晟坐在沙发上，手里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显得格外阴鸷，“我给你高佣金，是让你帮我卖商铺，不是让你帮我劝退客户的。你要是不想干，有的是人想干。”
周婷抬起头，直视着林晟的眼睛，语气坚定：“林总，我可以继续卖商铺，但我不能骗人。我不会再主动忽悠客户，也会提醒他们风险。如果您不能接受，我可以辞职。”
林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周婷会这么强硬。他想了想，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可以，我不逼你。但你要记住，你已经卖了十几套商铺，佣金也拿了不少。如果这个项目出了问题，你也脱不了干系。你自己掂量着办。”
周婷的心沉了下去，林晟的话像一把刀，戳中了她的软肋。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卷入了这场骗局，想要全身而退，没那么容易。
走出营销中心，夜色已经降临。文旅城的工地上，只有几盏孤零零的路灯亮着，效果图上的主题乐园、温泉酒店依旧是一片空地，在夜色中像一张巨大的嘴，吞噬着人们的贪婪和希望。周婷抬头望向天空，月亮被乌云遮住，看不到一丝光亮。她知道，这场由欲望编织的庞氏骗局，终有一天会崩塌，而那些被蒙在鼓里的普通人，终将为这场疯狂付出沉重的代价。她握紧了拳头，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想办法提醒更多的人，尽可能减少这场骗局带来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