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裹着沙尘，刮过李建国的“建国建材店”——门脸窄窄的，玻璃门上贴着泛黄的“主营水泥、钢筋”海报，门檐下挂着的红灯笼还是去年春节的，褪色得只剩一圈红边。李建国蹲在柜台后，手指反复摩挲着一本卷边的账本，每页都记着密密麻麻的供货记录，最后几页用红笔圈着“林晟”的名字，累计金额刚好800万——这不是一笔大钱，是过去三年里，林晟从做县城小楼盘到拿下第一个地块，他一次次垫资供货攒下的欠款。
“爸，隔壁老王的建材店又在降价了，咱们家的钢筋再卖不动，这个月租金都够戗。”儿子李阳背着书包进来，校服上还沾着沙尘，“刚才路过银行，张经理又催贷款了，说再还不上，就要收咱们抵押的老房子。”
李建国的手指顿了顿，把账本塞进柜台下的铁盒里，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知道了，爸有办法。”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发虚——这半年来，建材生意越来越难做，县城里新楼盘少了，老客户要么欠账，要么转去更便宜的大经销商，店里的存货堆了半间屋，资金早转不动了。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屏幕上跳着“林晟”两个字，李建国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他走到店外，按下接听键，风把林晟的声音吹得有些飘：“建国兄，忙啥呢？来鼎盛大厦一趟，有好事找你。”
挂了电话，李建国回屋翻出件压箱底的深灰西装——还是儿子中考时他去开家长会穿的，领口磨出了毛边，他对着镜子扯了扯，又用湿毛巾擦了擦鞋上的灰。“阳阳，看好店，爸去趟市里。”他揣上账本，脚步有些急，像是怕慢一步，这盼了三年的机会就飞了。
林晟的办公室在鼎盛大厦顶层，落地窗外能看见蜿蜒的江景，茶几上摆着整套紫砂茶具，氤氲的水汽里飘着龙井的清香。林晟穿着定制的羊绒西装，手里把玩着串沉香手串，看见李建国进来，笑着起身：“建国兄，可把你盼来了！快坐，尝尝我刚从杭州带来的明前茶。”
李建国局促地坐在沙发边缘，西装外套紧绷在身上，他不敢靠椅背，怕把衣服压皱。“林总，我那800万……”他刚开口，就被林晟打断。
“建国兄，咱们先不说旧账。”林晟把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茶汤清澈，浮着几片嫩绿的茶叶，“你看这个。”他递过一张滨江地块的详细规划图，手指点在图上的商业区，“这块地，我拿下来花了5亿，光住宅部分就有10万平，建材需求多大你知道吗？之前你给我供过几次货，质量我信得过——3000万的供货订单，我优先给你，利润按15%算。等项目回款，我先把你那800万欠账清了，再额外给你加50万辛苦费。”
李建国的眼睛亮了，他凑过去看规划图，图上的楼栋、绿化、商业区画得清清楚楚，仿佛一栋栋高楼已经立在眼前。15%的利润，3000万就是450万——足够他还银行贷款、交房租，甚至把眼前这小建材店扩成个小厂子。他的手指在“3000万”那几个字上轻轻点了点，指甲缝里还沾着建材店的水泥灰，像是在确认这不是梦。
“林总，这……这是真的？”他声音发颤，想起上个月张经理催贷款时的脸色，想起妻子王秀兰夜里偷偷抹眼泪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这或许是他唯一的翻身机会。
“当然是真的！”林晟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透着一股笃定，“咱们是老熟人了，我做县城那几个小项目时，不都是你给我供货？这次滨江地块是地王，我能忘了你？不过建国兄，3000万的货，你这小店面肯定供不上，得扩扩规模——租个小厂房，添两台机器，三个月内就得供货。”
李建国心里咯噔一下——扩规模需要钱，至少2000万。他刚想开口说“没这么多钱”，林晟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慢悠悠地说：“我跟建行的刘行长打过招呼了，你去贷2000万，就说是给鼎盛滨江项目供货，他肯定批。你用建材店做抵押，等项目回款，先还银行，剩下的都是你的。”
这句话像颗定心丸，李建国彻底松了口气。他想起自己那间小建材店，要是能借着这项目扩成小厂，以后就不用再看房东和银行的脸色了。他接过林晟递来的供货合同，手指有些抖，翻到最后一页，看见“3000万供货金额”几个大字，又扫了眼“货款结算”栏——“项目回款后支付”，他心里嘀咕了一句“怎么不是月结”，但转念一想，地王项目肯定不差钱，便没再多问。他老花眼，合同上的小字挤在一起，他揉了揉眼睛，还是没看清，只当是常规的违约责任条款，伸手去拿笔。
“签吧，建国兄，这可是咱们从小一起做起来的机会。”林晟的声音带着笑意，看着李建国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像一条细链，悄悄缠上了李建国的手腕。
从鼎盛大厦出来，李建国觉得天格外蓝，连刮在脸上的风都不那么冷了。他直接去了建行，刘行长果然很客气，拿出贷款合同让他签，只是在“抵押物”那栏，写着“建国建材店及店内存货”。李建国犹豫了一下——这是他唯一的家底，但一想到滨江项目的利润，还是咬了咬牙签了字。
回到建材店，李建国把好消息告诉了妻子王秀兰。王秀兰正在给工人算工资，手里的计算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你疯了？林晟欠你那800万，拖了三年都没还，你还敢给他供货？还要贷2000万扩厂？”
“这次不一样，他拿的是滨江地王！”李建国急了，把规划图铺在柜台上，“3000万的订单，15%的利润，回款就还咱们800万，以后咱们就是小厂长了，不用再守这破店面！”
“地王又怎么样？”王秀兰红了眼，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欠条，“去年他欠咱们50万货款，拖了半年才还，还是分三次！这次你用店做抵押，要是他再拖，咱们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李建国的兴奋被浇了盆冷水，他看着妻子手里的欠条，心里也犯了嘀咕。可他再想想店里的困境，想想儿子明年上大学的学费，还是硬着头皮说：“这是最后一次，秀兰，再信我一次。要是成了，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要是不成，我……我再想办法。”
王秀兰没再说话，只是蹲在地上捡计算器，眼泪滴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李建国看着妻子的背影，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却还是转身去联系厂房——他租了个近郊的小厂房，能放两台轧钢机，租金按季度付，先交了5万定金。
接下来的日子，李建国忙得脚不沾地：联系设备厂家、招工人、整理存货。建材店的招牌摘了，换成了“建国建材厂”的新牌子，红底白字，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儿子李阳放学就来厂里帮忙，看着父亲忙前忙后的样子，小声说：“爸，要是林总骗咱们怎么办？”
李建国摸了摸儿子的头，强装笑脸：“不会的，林总这次肯定不会骗咱们。”可夜里，他常常梦见自己的建材厂倒闭了，老房子被银行收走，妻子和儿子跟着他流浪。每次从梦里惊醒，他都会摸出那本卷边的账本，看着“林晟”那两个字，心里默念：“最后一次，一定要成。”
却不知，林晟递来的那张供货合同，早已把“新饼”和“旧债”拧成了一条锁链——旧债是诱饵，新饼是陷阱，只等他一步步走进去，再无挣脱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