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杨菁甚至能感受到背后沉重的压迫和冲击,不必后顾也知——马上就要被追上了。
以这般份量,真被碾过去,怕是要成肉饼。
哪怕是杨菁,心头都不禁有一点束手无策的焦虑,目光微转,环顾四周,就在将将要葬身球底的刹那,上方一震,砖石土块飞散,头上落下一人,擦着杨菁和谢风鸣的后背,衣袂飘飞,宽剑横在当前,瞬间迎了上去。
滚球一顿,谢风鸣松了口气。
“江兄,挡得住么?”
江舟雪没说话。
也不必说了,他一口血喷在滚球之上,呛咳了声。
谢风鸣陡然提气加速:“至少十息!”
尾音还在飘在半空,谢风鸣已携着杨菁窜出去老远。
风声呼啸,杨菁胸口滚烫生疼,耳朵也疼,眼睛火辣辣的,目光忽然一凝,定在一处,反手拽住谢风鸣的胳膊,向上一跃而起,一把抓住顶端凸出的石头,将谢风鸣充作‘武器’,一下子击在土壁上。
哐当。
石头碎裂,天光透亮,杨菁先把谢风鸣甩上去,自己跟着一飞而上,只感觉有些潮热,勉强爬起顿时呼吸顺畅,刚抹了把脸上飞溅的水渍,谢风鸣的衣服一下子罩在她的头上。
“别动,不要看。”
紧接着,周围一片骚动,好多男人吱哇乱叫——
“衣服!”
“啊!”
“别踩我!”
“女,有女人!”
杨菁连忙把已经搁在衣服上的手放下,规规矩矩站好,这才反应过来,她似乎是到了个浴池外头。
飞过来的水花里略带些桂花香,应该是永平巷那家老君香水阁。
他们夏天用菊花,到了秋冬就改桂花,前周时便是如此,乱世十数载从无创新。
也不过片刻,头上的衣服被轻轻摘下去,杨菁揉了揉眼睛,就见谢风鸣和江舟雪一前一后,立在面前。
谢风鸣胳膊里挂着他那件斗篷,低头往破洞里看。
杨菁也凑上前,池子破了口,天光伴着水流倾泻而下,滚球就着水面碰一声撞在石壁上,水花飞溅。
“在人家浴池下头开地道,真缺德!”
隔着澡堂的门,远远能听见谛听的哨响,杨菁便稍稍放了心,翻了个白眼,走去隔壁的娘子阁,让人去买身衣服,沐浴更衣,顺带把头发洗了。
老君香水行的客人大部分都是些小官小吏,还有市井间比较殷实的小商贩,价格颇廉,不过搓背,梳头,添香,该有的都有。
杨菁没让搓背,倒是让梳头娘子给她梳了梳头。
这家的梳头娘子四十多岁,姓张,给人梳头梳了近三十年,早熟练得不成,这回摸到杨菁的头发,仍是不觉轻柔再轻柔,总觉得若是一不小心给梳掉了几根,那简直就是罪过了。
沐浴完,烘干头发梳理好,外面日头早落了西山,街市上也亮了灯笼。
杨菁出了门,就见周成躲在不远处卖糖画的摊位后头,探头探脑,她伸手招了招,对方又是跺脚又是龇牙咧嘴的,半晌才犹犹豫豫,蹑手蹑脚,小心走过来。
“做甚?”
周成细声细气:“十万两雪花银在那儿呢。”
杨菁哭笑不得:“又没人拦着,你去拿?”
周成:“……我又不傻。”
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那财也得是能到手的财,天上的月亮值钱不?肯定值钱,怎么没人去摘一摘?
谢风鸣和江舟雪坐在老君香水行旁边卖饮子的小摊处,斑驳长案摆了一碟五福饼,一碟鸭掌。
两只酒杯里,一杯是梨花白,一杯只是白开水,谢风鸣在喝酒,江舟雪不喝,他也不吃佐酒的小食,只买了个炊饼,细嚼慢咽地吃完。
谢风鸣拿帕子把凳子擦干净,让杨菁过来坐下,又把碗筷都拿水烫过,要了碗鱼羹给她。
清风徐来,夜市里灶火旺。
江舟雪吃掉最后一口炊饼,闭上眼,冰冷的内息滚过伤处,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小时候打根基,内功是魔教传功长老教的,没个名字,后来各种因缘巧合,他是随用随改,管用就行,从不管改的好还是不好。
等无可无不可地跟着师妹进了甘露盟,盟中养的老大夫却一直追着他说,他总在寒潭练剑,寒气入骨,内息更是冰寒至极,体内隐患一层盖一层,要想避开四十岁前惨死的结局,需得废掉内力,静心调养。
江舟雪倒也不是不相信那白胡子老头,只是不在意——四十岁才死,这算什么弊病?
五岁时,他感觉活过十岁就很好,十岁时,他觉得能长到十三,便很划算,到了十三,他只想活一日赚一日,如今他都二十三了,明日死也是赚来的。
现在坐在温柔的夜幕下,旁边有相依为命的师妹,师妹交代要照顾的人,他也照顾好了,不曾丢。
一切都是这般的圆满。
杨菁有点饿,捧着鱼羹痛痛快快吃,一边吃,一边敲了敲周成眼前桌面:“说吧。”
周成学了半天的木头人,赶紧收回左右打望的目光:“刚才对方用来偷袭的那兵器检查过,是拿军弩改的针匣。改造的人手艺很好,精细度比军弩还要强些。”
他面上肃然:“黄使亲自鉴定,说如果没有图纸,或者成品,想仿得这般相似,可能性不大。”
“还有,刺客在屋檐上留下了些痕迹,像是官靴,观其纹路,应该是兵部的。”
周成说着不由蹙眉:“杀死郑红儿的凶手,莫非就是柳恭?”
杨菁失笑:“嗯,他是兵部书令史,刚才看身量,步态,还有故意装模作样说话的声音,确实有点相似。”
周成咬牙:“果然是他,肯定是担心查到他头上,哈,竟敢袭杀官差,这厮是不想活了。”
杨菁笑起来:“这柳恭有点笨啊,偷袭杀人未遂,武器乱丢,一身包得严严实实,恨不得连眼珠子都藏起来,偏偏不换鞋,还非要说几句话,让人听得似是非是……他是不是脑袋有疾?”
周成挠了下脑袋:“好像真是。”
一碗热气腾腾的鱼羹下肚,杨菁打了个呵欠,让周成去叫上四处搜查的刀笔吏,准备干活。
江舟雪睁开眼睛,看了看天色:“我还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他要练剑,练过剑就要洗漱睡觉。
谢风鸣:“一点小事,本来也用不着劳您大驾。”
江舟雪默默提起剑起身,雪白的衣袍干干净净的,走起路来也很斯文。
谢风鸣:“……”
杨菁也赶忙起身。
周成一脸的茫然:“咱们这是要干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