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内部动荡
【通讯请求来源:【算盘】。】
那血红色的标识,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灼烫着我的视网膜。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回响。刚刚勉强压制下去的恐慌,如同被惊扰的毒蛇,再次昂起头颅,吐着冰冷的信子。
他知道了?还是仅仅因为“导航员”的警报而来例行询问?
大脑在百分之一秒内权衡。拒接?无异于自认心虚。接听?则要面对那双能洞穿灵魂的眼睛。
没有选择。我颤抖的指尖,终究还是按下了那个冰冷的【接听】按钮。
没有影像,只有声音。一个经过处理的、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电子合成音,通过分析室的扬声器传来,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压迫感。
“林野。”
他叫的是我这个伪装的名字,但语气中的分量,却仿佛直接压在我的真身之上。
“算盘先生。”我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稳定,甚至带着一丝刚刚经历高强度工作后的疲惫沙哑,“请您指示。”
“导航员报告,你的数据访问行为出现异常波动。”他开门见山,没有丝毫迂回,“解释。”
来了!果然是为了这个!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但大脑却在极限压力下变得异常清晰。之前的表演,此刻必须再重复一遍,而且要更加真实,更加……理直气壮。
“算盘先生,”我深吸一口气,语气中刻意注入了一种混合着委屈和愤懑的情绪,“我正在进行‘幽灵通道’压力测试后的深度风险复盘,以及针对‘缅北黎明’合作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建模。高强度、多维度、跨历史周期的数据交叉分析,是构建可靠模型的唯一途径。我不明白,为何这种尽职尽责的行为,会被标记为‘异常’?”
我顿了顿,仿佛难以抑制激动,声音略微提高:“难道在集团内部,全力以赴保障核心资产安全,也成了一种错误吗?还是说,有‘人’……” 我刻意在这里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暗示可能的内部倾轧,“……不希望看到‘幽灵通道’变得无懈可击?”
我将球踢了回去,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因忠诚和勤奋而遭受不公质疑的受害者。
通讯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难熬。我能感觉到无形的压力透过电波弥漫开来,挤压着分析室内的每一寸空气。
几秒钟后,算盘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冷意:“你的忠诚与勤奋,我自有判断。但记住,任何行为,都需在规则框架之内。过度……‘活跃’,有时会带来不必要的关注和……误解。”
他话中有话!他在警告我!他未必完全相信我的说辞,但他暂时没有证据,或者,他还在观察,还在权衡我的“价值”与“风险”。
“我明白,算盘先生。”我低下头,语气变得恭敬而克制,“我会注意数据访问的规范性和……透明度。一切为了集团利益。”
“很好。”算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幽灵通道’的日常运营不能停。另外,近期国际缉毒力量活动频繁,集团部分外围网络受到冲击。你需要提高警惕,确保核心通道不受波及。”
国际缉毒力量活动频繁?外围网络受到冲击?
我的心猛地一跳!这是杨建国他们的行动开始了吗?终于开始了!
“是!我会加强监控和防御等级。”我立刻回应,心中却翻涌着惊涛骇浪。风暴,终于要来了!
通讯切断。
我瘫坐在椅子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虚脱感阵阵袭来。又一次,在悬崖边上堪堪勒住了缰绳。但算盘最后的警告和透露的信息,让我明白,真正的危机,才刚刚拉开序幕。
接下来的几天,基地内部的氛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重、诡异起来。
起初只是细微的涟漪。一些隶属于“黑隼”派系、负责边境零散运输和仓储的中低层头目,他们的通讯状态在内部网络上偶尔会变成“失联”或“任务中,暂不可用”。起初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在这个行当,短暂的失联实属家常便饭。
但很快,“失联”名单开始变长。如同瘟疫蔓延,从边境小镇,逐渐向内地的一些次级中转节点扩散。同时,内部通讯网络里,开始零星出现一些语焉不详的紧急报告:
“三号仓库遭遇突击检查!损失惨重!”
“勐拉镇的‘货’被截了!对方火力很猛,像是正规军!”
“我们在老街的联络点……被端了!”
这些消息起初被高层刻意压制,只在特定的加密频道内小范围流传。但纸终究包不住火。恐慌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开始无声地扩散、弥漫。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种变化。以往在通道里遇到的那些隶属于不同派系的人员,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敌视、忌惮或敬畏,而是多了另一种东西——一种如同受惊野兽般的警惕,以及深藏在其下的、对未知危险的恐惧。
“黑隼”派系的人尤其明显。他们以往那种嚣张跋扈的气焰收敛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暴躁和疑神疑鬼。看我的眼神,除了原有的敌意,更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审视,仿佛在怀疑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是否与我这个新晋的 Level 7 有关。
就连“岩石”在一次例行安保汇报后,也难得地多说了两句,他黝黑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最近外面不太平,好几个熟悉的‘码头’都断了联系。‘黑隼’大人那边,损失不小。”
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表示知晓,内心却波澜起伏。杨建国他们的行动果然迅猛而精准,正在一步步蚕食“狮王”集团的外围势力,敲山震虎。
真正的动荡,始于一次“算盘”亲自主持的紧急高层会议。
会议依旧在虚拟决策室进行。但这一次,气氛与以往截然不同。“算盘”的虚拟影像依旧坐在主位,但那股掌控一切的从容感似乎减弱了些许,眉宇间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阴霾。“黑隼”的影像则几乎凝成了实质的怒火,他双眼赤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猛兽。
“导航员”的数据流在一旁的副屏上疯狂刷新,呈现出一幅令人触目惊心的画面——集团在东南亚、金三角以及境内部分边境地区的外围据点、运输线路,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一个接一个地变成代表“失效”或“高危”的刺眼红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黑隼”几乎是咆哮着,声音因为愤怒而扭曲,“短短一周!我们损失了超过三成的外围渠道!货被扣,人被抓,据点被端!谁能告诉我,警方是怎么做到的?!他们为什么能如此精准地找到我们的弱点?!”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先是狠狠刺向“算盘”,随即又猛地转向我,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迁怒:“是不是有人泄密?!是不是我们内部出了鬼?!”
“黑隼先生,请控制你的情绪。”“算盘”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厉,“警方此次行动,规模空前,协调周密,显然是蓄谋已久。与其无端指责,不如冷静分析局势。”
“分析?!还分析个屁!”“黑隼”猛地一拍虚拟桌面(虽然并无实质触感),怒吼道,“老子在前线拼杀的兄弟一个个折进去!你在这里跟我谈冷静?!‘算盘’!是不是你为了清洗我的人,故意……”
“黑隼!”算盘骤然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如同极地寒风,瞬间冻结了会议室内的空气,“注意你的言辞。集团的利益高于一切。此刻内讧,正中警方下怀。”
“黑隼”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算盘”,最终还是重重哼了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但那怨毒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导航员,”算盘转向那奔腾的数据流,“基于现有情报,分析警方行动模式及潜在信息泄露点。”
“导航员”冰冷的电子音响起:“行动模式分析:多国联合,同步收网,目标明确,精准打击。信息泄露可能性评估:存在高度概率。泄露点潜在范围:1. 近期活跃且知晓部分外围网络架构的新晋高层;2. 与已失联据点有过密切接触的人员;3. 存在技术漏洞或人为疏忽的通讯环节。”
虽然没有直接点名,但“近期活跃且知晓部分外围网络架构的新晋高层”这一条,几乎像一根无形的针,直直指向了我!
我能感觉到“黑隼”那如同实质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果然如此”的意味。连一直沉默旁观的“老刀”的虚拟影像,也微微侧头,镜片后的目光饶有深意地扫过我。
压力如同山峦般压来。
我知道,我必须开口了。不能再被动防守。
我抬起头,迎向“算盘”和“黑隼”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只有一种技术官僚特有的、基于数据和逻辑的冷静。
“算盘先生,黑隼先生,”我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稳定,“导航员的分析有其道理。但我认为,将目光仅仅局限于内部,可能忽略了更关键的因素。”
“哦?”“算盘”的目光微动,“说说看。”
“警方的行动如此精准,无非两种可能:第一,我们内部有级别足够高的卧底或叛徒;第二,我们的系统,或者我们合作伙伴的系统,存在着我们尚未察觉的、被警方长期监控和渗透的漏洞。”
我刻意将“合作伙伴”几个字咬得稍重。
“我个人倾向于第二种可能。”我继续说道,调出之前为了调查“伯爵”而整理的部分、关于集团早期与欧洲一些势力资金往来的、模糊不清的数据碎片(这些碎片经过处理,不会暴露我的真实目的),“大家请看,这是集团部分历史资金流向与近期受损外围渠道的间接关联分析。虽然证据链不完整,但可以看出,某些早期存在合作、后期因各种原因中断联系的境外势力,其活跃区域与此次警方重点打击的区域,存在一定程度的重叠。”
我展示的图表半真半假,逻辑链勉强,但其目的并非证明什么,而是为了搅浑水,转移视线。
“更重要的是,”我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黑隼”,“‘黑隼’先生负责的外围网络,与‘缅北黎明’这类新兴武装势力接触频繁。而据我所知,‘缅北黎明’内部派系复杂,与多方势力都有勾连。谁能保证,他们不是警方渗透的目标?或者,他们为了自身利益,故意泄露了部分关于我们的信息,以转移警方视线?”
我将矛头引向了外部,引向了“黑隼”负责的、且刚刚与我发生过冲突的“缅北黎明”!
“你放屁!”“黑隼”再次暴怒,“‘缅北黎明’是老子的地盘!你他妈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我只是提出一种基于逻辑的推测,黑隼先生。”我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语气冰冷,“在真相查明之前,任何可能性都不应被排除。毕竟,此次受损最严重的,确实是您直接管辖的外围网络。这难道不值得深思吗?”
“你……!”“黑隼”气得几乎要冲破虚拟影像扑过来。
“够了。”“算盘”再次出声,制止了这场即将升级的争吵。他深邃的目光在我和“黑隼”之间扫过,最终停留在那些不断变红的数据节点上。
“林野的推测,不无道理。‘黑隼’,你立刻着手清查与‘缅北黎明’及其他外部势力的所有接触环节,评估泄密风险。”“算盘”下达指令,随即又看向我,“林野,你负责利用 Level 7 权限,配合‘导航员’对集团内部所有核心及次核心通讯网络、数据存储节点,进行一次彻底的安全扫描和漏洞排查。重点是……近期所有异常的数据访问和流动记录。”
他这句话,让我的心再次沉了下去。他终究还是没有完全放下对我的怀疑!所谓的“配合导航员进行安全扫描”,某种程度上,也是对我的一次全面审查!
“是,算盘先生。”我和“黑隼”几乎同时应道,语气各异。
会议在不欢而散和弥漫的猜疑中结束。
动荡,并未因会议的结束而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警方持续施加的压力,像不断收紧的绞索,让集团内部原本就存在的裂痕,开始加速扩大。
“黑隼”派系损失惨重,势力大损,其成员看其他派系人员的眼神,充满了怨恨和猜忌,仿佛认定了是内部有人勾结警方陷害他们。而其他派系,尤其是“算盘”的直系,则对“黑隼”派系的“无能”和“可能引火烧身”充满了不满和疏离。
底层的人员更是人心惶惶。各种流言蜚语在暗中传播:
“听说了吗?警方这次动真格的了!要一锅端!”
“好像是上面出了内鬼!Level 7 那个新来的‘猎隼’,嫌疑最大!”
“放屁!明明是‘黑隼’大人那边自己出了问题,连累了大家!”
“我看是‘算盘’先生想借机清洗……”
猜疑链一旦形成,信任便荡然无存。以往还能维持表面合作的各个部门,现在沟通起来变得异常困难,互相推诿、隐瞒情报的情况时有发生。一次简单的物资调配,可能因为双方负责人的互相不信任而拖延数小时。
我置身于这场风暴的中心,感受着来自各方的压力。一方面,要配合“导航员”进行那令人窒息的、全方位的内部安全扫描,每一次数据调用、每一次权限验证,都感觉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生怕被抓住任何把柄。另一方面,又要维持“幽灵通道”的正常运转,同时应对“黑隼”派系明里暗里的刁难和敌视。
在一次关于“幽灵通道”某个备用路线资源分配的讨论中,“毒刺”直接当着几个中层管理者的面,阴阳怪气地说道:“某些人还是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再说吧!别到时候把警察引到‘幽灵通道’上来,那大家可就一起玩完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反驳,只是将一份由“导航员”出具的、关于该备用路线近期安全评估报告(显示无异常)投影出来,然后淡淡地说:“数据不会说谎。如果‘毒刺’先生有更可靠的路线方案,可以现在提交。否则,请执行既定计划。”
用数据和规则反击,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也是最有效的武器。
但内心的焦虑却在与日俱增。杨建国他们的行动虽然取得了成效,但也极大地加剧了我暴露的风险。集团内部的动荡,使得监控和审查变得更加严密。我传递出去的情报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那个利用“影币”传递信息的冒险之举,是否成功?杨建国是否收到了?他们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我如同在黑暗的沼泽中独行,四周是弥漫的毒瘴和潜伏的鳄鱼,每一步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天深夜,我刚刚结束一轮令人精疲力尽的安全扫描核查,正准备稍微休息片刻,个人终端再次收到了“算盘”的单独通讯请求。
我的心猛地一紧。又是他!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他单独找我,是为了什么?
接通通讯,依旧是只有声音。
“林野。”
“算盘先生。”
“内部安全扫描的初步报告,我已经看过。”算盘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导航员标注了十七处‘潜在异常数据访问模式’,其中九处,与你的权限和操作记录相关。”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冷汗瞬间浸透了刚换上的干燥内衣。
“对此,你有什么需要补充解释的吗?”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最终审判般的威严。
来了……最终的质询,还是来了吗?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大脑在绝望中疯狂运转,寻找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