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生死考验
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将整个7号集散点紧紧包裹。风声似乎也在这极致的黑暗中屏住了呼吸，矿洞内外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然而，这死寂之下，是比黑夜更沉的暗流在疯狂涌动。我蜷缩在暗哨的岩缝里，四肢早已冻得麻木，但大脑却像过载的引擎般高速运转，反复推演着黑皮的秘密、瘦猴的阴谋以及那迫在眉睫的未知危险。
就在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将那抹令人不安的灰白投映在乱石山谷上时，下方主矿洞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辨的——“咔嚓”。
是金属撞击碎石的声音！绝非阿炳或黑皮弄出的动静！
我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如同拉到极致的弓弦。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主洞入口。只见那伪装过的、用破木板和杂草遮蔽的洞口，被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缝隙，一个身影如同泥鳅般滑了出来。是阿成！
但他此刻的状态极其反常！他不再是那副浑浑噩噩、魂游天外的模样，而是显得异常紧张，动作迅捷而慌乱，怀里似乎紧紧抱着一个用破布包裹的、不大但看起来沉甸甸的物件。他出来之后，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观察四周，就像一只被惊扰的兔子，一头扎进矿洞侧方那条通往更深处废弃矿区的、我们明令禁止进入的危险小道！
他怀里的是什么？经费？还是……“青砖”？他要去哪里？和谁接头？
无数个问号如同冰锥般刺入我的脑海。阿成的异常行动，彻底打破了这危险而脆弱的平衡！绝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
我立刻从岩缝中悄无声息地滑下，甚至来不及去叫醒在明岗打盹的阿炳（此刻叫醒他反而可能打草惊蛇），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掩护，如同一道影子，朝着阿成消失的方向急速追去。我必须弄清楚他要干什么，这很可能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生死！
废弃矿区的小道蜿蜒曲折，布满了松动的碎石和深不见底的裂缝。阿成显然对这里并不熟悉，跑得跌跌撞撞，不时被绊倒，发出压抑的痛呼，这反而让我能轻易地跟上他。我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仅仅是因为追踪的紧张，更是因为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阿成的逃跑，很可能是一个信号，一个更大危机的序幕。
追了大约七八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曾经是矿石堆放场的洼地。阿成在洼地边缘停了下来，气喘吁吁，紧张地回头张望。就在这时，从洼地另一侧的一片阴影里，缓缓走出了一个人。
瘦猴！
他果然在这里！他三角眼中的阴鸷和得意几乎要溢出来，嘴角挂着一丝残忍而冰冷的笑意。
“东西带来了？”瘦猴的声音沙哑而急促，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带……带来了……”阿成的声音颤抖着，将怀里那个破布包裹递了过去，带着哭腔，“猴哥，你答应我的，拿到东西就带我走，离开这鬼地方……”
“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瘦猴一把夺过包裹，迫不及待地掀开一角。借着微弱的晨光，我清晰地看到，那里面是几块用油纸包裹的“青砖”样品，以及……那几沓厚厚的、黑皮视若性命的经费！
瘦猴竟然唆使阿成盗窃核心物资和经费！这是赤裸裸的背叛！他不仅要报复我，还要掏空这个小队的根基，甚至可能带着这些“投名状”去另寻靠山！
“干得不错，阿成。”瘦猴掂量着手中的包裹，眼中闪烁着饿狼般的光芒，“不过，还得委屈你一下。”
阿成愣了一下：“猴哥，你……你什么意思？”
瘦猴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狰狞无比：“意思就是，总得有人来背这个黑锅啊！你说，要是黑皮和林野发现你和‘青砖’、经费一起失踪了，他们会怎么想？”
阿成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惊恐地后退一步：“不……猴哥，你不能这样！你说好带我走的！”
“蠢货！”瘦猴啐了一口，猛地从后腰掏出那把仿制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阿成，“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下辈子，学聪明点！”
就在瘦猴手指扣向扳机的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突兀的、巨大的枪声，猛地从堆放场另一侧的高地上炸响！声音在寂静的黎明山谷中回荡，惊起一片飞鸟。
子弹没有射向阿成，而是精准地打在了瘦猴脚前不到半米的石头上，溅起一串刺目的火星和碎石屑！
瘦猴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向后一跳，手中的枪差点脱手。他和惊魂未定的阿成同时惊恐地望向枪声传来的方向。
我也心中巨震，猛地伏低身体。是谁？！这枪法，这时机……绝不是黑皮或阿炳！
高地上，一个身影缓缓站起，逆着微弱的晨光，看不清面容，但轮廓依稀可辨——是黑皮！ 他手中端着的，是一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保养得极好的狩猎步枪，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
“猴子，”黑皮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这山谷里的寒石，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压抑到极致的愤怒，“老子还没死呢！你就急着分家产，还想拉个垫背的？”
原来黑皮早就醒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睡踏实！他一直暗中盯着所有人，包括我，更包括心怀鬼胎的瘦猴！他之前深夜去那个废弃小矿洞，难道就是在准备这把隐藏的步枪？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刘……刘哥！”瘦猴脸色煞白，持枪的手微微颤抖，强作镇定地狡辩，“是……是阿成！是阿成这小子偷了东西想跑！我正要清理门户！”
“放你娘的狗屁！”黑皮厉声打断他，一步步从高地上走下来，步枪枪口始终稳稳地指着瘦猴，“老子眼睛还没瞎！你撺掇阿成偷‘青砖’和经费，想拿去孝敬谁？说！”
局面瞬间变成了三方对峙。瘦猴持手枪，劫持着瑟瑟发抖的阿成（虽然枪口已不再对准阿成，但阿成在他控制范围内）；黑皮占据高地，用步枪远程威慑；而我，则潜伏在阴影里，成为了一个不被他们察觉的、致命的变数。
我大脑飞速计算着。黑皮的出现暂时阻止了瘦猴杀人，但也让局面更加复杂。黑皮会怎么处理？他会相信瘦猴的狡辩，还是会连我和阿成都一起怀疑？瘦猴狗急跳墙，会不会拼个鱼死网破？
“刘哥！你别逼我！”瘦猴眼神疯狂地闪烁，显然也没料到黑皮会突然出现，还带着一把威力远超他手枪的步枪。他一边用枪口隐隐对着阿成，一边紧张地盯着黑皮，“这事跟你没关系！你放我走，这些钱和‘青砖’分你一半！不然……”
“不然怎样？”黑皮冷笑，脚步不停，“就凭你手里那烧火棍？猴子，跟了我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吃里扒外的东西，只有一个下场！”
就在黑皮话音未落，注意力完全被瘦猴吸引的瞬间！
异变再生！
“砰！砰！砰！”
一连串急促而密集的枪声，毫无征兆地从我们来时方向的矿洞那边传来！ 听声音，不止一把枪，而且是制式武器的连发射击！其间还夹杂着阿炳惊恐的尖叫声和一声巨大的、像是手雷爆炸的轰鸣！
“操！”黑皮脸色剧变，猛地回头望向矿洞方向。
瘦猴也愣住了，显然这突如其来的交火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是警察？！还是……“山魈”的人？或者是瘦猴勾结的外部势力来了？矿洞那边发生了什么？阿炳怎么样了？
巨大的震惊和不确定性，让洼地里的对峙出现了致命的停顿！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间隙，我动了！
机会！这是唯一的机会！趁着黑皮和瘦猴都被矿洞方向的异动吸引，心神失守的这一刻！
我没有选择逃跑，也没有选择攻击手持步枪、占据有利位置的黑皮。我的目标，是距离我更近、心神已乱、手持手枪的瘦猴！
我像一头潜伏已久的猎豹，从藏身的阴影中猛然窜出！没有呼喊，没有警告，将全身的力量和速度爆发到极致，几乎是贴着地面，朝着瘦猴猛扑过去！
五六米的距离，转瞬即至！
瘦猴听到身后的风声，惊恐地想要转身调转枪口，但已经太晚了！
“嘭！”
我如同一发炮弹，重重地撞在他的侧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旁边踉跄摔去，手中的仿制手枪也脱手飞出，掉落在几步外的乱石中。
“阿成！捡枪！”我厉声喝道，同时死死压住挣扎的瘦猴，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腰，双手死死拧住他的一条胳膊。瘦猴像一条离水的鱼般疯狂扭动，另一只手胡乱地向后抓挠，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
阿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呆立在原地，看着地上的手枪，又看看我和瘦猴，不知所措。
“捡起来！”我再次怒吼，声音因为用力而嘶哑。
阿成这才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冲过去，捡起了那把手枪，双手颤抖地指向在地上扭打的我们，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林野！你他妈放开我！”瘦猴目眦欲裂，嘶声咆哮，“黑皮！刘哥！救我！林野才是内鬼！他……”
“闭嘴！”我用力将他的脸按进冰冷的泥土里，阻止他继续胡言乱语。
这时，黑皮也已经反应过来。他端着步枪，快步从高地上冲下来，脸色阴沉得可怕，目光在我、瘦猴和阿成之间急速扫视，最终，那冰冷的枪口，缓缓移到了我和瘦猴的方向。
“都他妈给老子住手！”黑皮的声音因为愤怒和矿洞那边的枪声而微微颤抖，但握着步枪的手却稳如磐石，“林野，你放开他！”
我的心沉了下去。黑皮果然还是更倾向于怀疑我吗？毕竟，瘦猴跟他的时间更长。
“刘哥！”我抬起头，迎着黑皮审视的目光，语速极快，但清晰地喊道，“瘦猴勾结阿成盗窃‘青砖’和经费，人赃并获！刚才他还想杀阿成灭口！矿洞那边的动静，很可能也跟他有关！现在内忧外患，不能再内耗了！”
黑皮眼神剧烈闪烁，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矿洞方向持续传来的、越来越激烈的交火声，像催命符一样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那里有我们全部的“青砖”，是我们任务的根基，也是我们可能被“上面”问责的直接证据！
“刘哥！别信他！他在挑拨离间！”瘦猴挣扎着抬起头，满脸污泥，声嘶力竭地喊道，“是他！一定是他引来了警察！他想把我们全害死！”
就在这时，矿洞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格外巨大的爆炸声，连我们脚下的地面都微微震动了一下，紧接着，枪声似乎变得更加稀疏，并逐渐向着山谷外围移动。
黑皮脸色再变，他猛地一咬牙，似乎做出了决断。他不再看瘦猴，而是将锐利的目光死死盯在我脸上，步枪枪口微微下沉，但依旧带着十足的威慑。
“林野！”他厉声命令道，“你看着他！阿成，你把枪给我！”他又对阿成吼道。
阿成如蒙大赦，连忙把手枪扔给黑皮。
黑皮接过手枪，别在腰后，然后端着步枪，指向地上的瘦猴，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猴子，老子现在没工夫跟你算账！但你最好祈祷矿洞那边的麻烦跟你没关系！否则……”他没说下去，但那眼神中的杀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选择了一个看似中立，实则偏向于控制局面的做法。让我看住瘦猴，他拿走了另一把枪，并且优先处理矿洞的危机。这既是对我的一种有限度的信任，也是一种更深的控制。
“阿成！”黑皮又对惊魂未定的阿成吼道，“你跟老子回矿洞看看！林野，你看好这杂种，等老子回来再发落！要是让他跑了，老子唯你是问！”
“明白，刘哥！”我立刻应道，手下更加用力，将瘦猴死死制住。我知道，这暂时的“合作”是基于外部巨大压力下的无奈之举，危机远未解除。
黑皮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然后不再犹豫，带着腿脚发软、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的阿成，朝着矿洞方向快速奔去。
洼地里，只剩下我和被我死死压在地上的瘦猴。晨光渐渐驱散黑暗，照亮了他扭曲而怨毒的脸，也照亮了我们周围这片充满罪恶与背叛的土地。
“林野……你完了……”瘦猴从牙缝里挤出恶毒的诅咒，“黑皮不会信你的……‘山魈’先生也不会放过你……你等着……你等着……”
我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只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尤其是矿洞方向和瘦猴可能藏有后手的地方。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冷汗早已浸透了我的内衫。
这一次的生死考验，靠着对时机的精准把握、爆发性的行动，以及利用外部危机制造的混乱，我暂时化解了瘦猴的致命反扑，并将其控制住。但是，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矿洞那边发生了什么？黑皮回去后会面对什么？他回来之后，又会如何处置瘦猴，以及……如何对待我这个知晓了他部分秘密、并且在关键时刻展现出超出他预期能力的新晋副手？
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硝烟味，预示着更加猛烈、更加残酷的风暴，即将来临。我喘息着，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脱与更加沉重的压力，知道这场生死考验，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