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铎捏着那封烫金请柬,指尖在 “诚心赔罪” 四个字上轻轻摩挲。
眼底闪过一丝锐利。
他抬眼看向躬身侍立的安化王家奴。
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劳烦回去禀报你家殿下,本官心领了。”
家奴脸上露出喜色,刚要开口道谢。
就被欧阳铎接下来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只是本朝祖制有明训,外臣不得与藩王私相交通,更不得私下赴宴,违者以谋逆同罪论处。”
欧阳铎拿起案头的笔墨,快速写了一份回帖。
吹干墨迹后递过去:“你把这个交给你家殿下,本官已具表奏明陛下,待陛下旨意下达,若陛下允准,本官必登门谢罪。”
家奴捧着回帖,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根本没想到欧阳铎会用 “祖制” 当借口,这理由冠冕堂皇,连安化王都挑不出错。
他张了张嘴,想再劝几句。
却对上陆麟冰冷的眼神,那眼神里的杀意让他打了个寒颤。
连忙躬身:“小的…… 小的这就回去禀报殿下。”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官衙。
家奴一走,官衙里立刻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大人英明!用祖制当借口,安化王就算再生气,也不敢说什么!” 李知府抚着胡须,满脸钦佩。
“就是!他想骗大人去王府赴宴,肯定没安好心,这下看他怎么收场!” 衙役头目也跟着附和。
陆麟也点头道:“大人这招太高明了,既避开了陷阱,又占了理,安化王要是敢纠缠,就是违背祖制,大人正好可以参他一本!”
欧阳铎却没那么轻松。
他揉了揉眉心:“这只是暂时避开了危机,安化王狗急跳墙,肯定还会想出别的办法。”
他转头对陆麟道:“加强官衙和粮仓的防卫,尤其是晚上,不能给安化王可乘之机。”
“另外,让暗桩盯紧王府的动静,一旦有异常,立刻禀报!”
陆麟躬身应道:“属下遵令!”
安化王府的书房里,朱寘鐇看完回帖,气得当场把回帖撕得粉碎。
纸屑漫天飞舞。
“外臣不得与藩王交通?!” 他一脚踹翻了身边的太师椅,怒吼道,“本王是堂堂藩王!在宁夏这块地盘上,谁敢不听本王的话?他欧阳铎算个什么东西!”
周昂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殿下,欧阳铎说得没错,祖制确实有这条规定,咱们要是强逼他来,他正好可以借题发挥,说咱们违背祖制,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 朱寘鐇冷笑一声,脸色狰狞,“本王就是图谋不轨了!可他拿不到证据,能奈我何?”
他来回踱着步,胸口剧烈起伏:“他不是要等陛下的旨意吗?本王倒要看看,陛下的旨意下来之前,他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周昂连忙道:“殿下,咱们不能再派刺客了,欧阳铎身边的锦衣卫防卫严密,再派人去,只会自投罗网。”
“而且张彪还在他手里,要是刺客被抓,供出咱们,就彻底完了!”
朱寘鐇停下脚步,眼神阴鸷:“不派刺客,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把供词送到京城?”
周昂想了想,低声道:“殿下,咱们可以从赈灾粮上动手脚。”
“欧阳铎的赈灾粮都存在城西和城南的两个粮仓,咱们可以让人夜里去烧了粮仓,再嫁祸给蒙古人,说是蒙古人袭扰,烧了赈灾粮。”
“这样一来,灾民没了粮,肯定会闹事,欧阳铎赈灾不力,陛下肯定会怪罪他,到时候咱们再趁机煽风点火,说他勾结蒙古人,就算杀不了他,也能把他赶走!”
朱寘鐇眼睛一亮:“好!就这么办!”
他当即下令:“让李虎带五百私兵,夜里去烧粮仓,动作干净点,别留下痕迹!”
“另外,让吴思远写几张匿名揭帖,说欧阳铎和蒙古人有勾结,烧粮仓是为了给蒙古人内应,天亮后贴满全城!”
周昂躬身应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可他们没想到,欧阳铎早就防着这一手。
当天夜里,李虎带着五百私兵刚摸到城西粮仓附近,就被埋伏在暗处的锦衣卫和衙役包围了。
“杀!” 陆麟一声令下,锦衣卫们抽出绣春刀,冲了上去,衙役们也举着木棍,呐喊着围上来。
李虎的私兵虽然凶悍,可锦衣卫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再加上衙役人多势众,没过半个时辰,私兵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李虎也被生擒活捉。
原来,欧阳铎早就料到安化王会对粮仓动手,提前让陆麟和衙役在粮仓周围设了埋伏,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第二天一早,李虎被押着游街示众,匿名揭帖的事也被欧阳铎当众澄清。
他拿出了李虎的供词,还有几个私兵的证词,证明烧粮仓是安化王指使的,和蒙古人无关。
百姓们看得义愤填膺,纷纷骂安化王 “丧心病狂”,对欧阳铎的信任更是牢不可破。
朱寘鐇得知李虎被抓,彻底没了脾气。
他手里的私兵只剩下四千多人,还得防备宁夏卫的忠心军官,再也不敢轻易动手了。
从此,宁夏城就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平衡状态。
欧阳铎每天照样去粥棚巡查,监督赈灾粮发放,整修水利,和百姓们同吃同住,官声越来越高。
他手里握着张彪和李虎的供词,却没有贸然处置,只是把供词和后续的证据一起,派人加急送往京城,等着陛下的旨意。
朱寘鐇则缩在王府里,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搞小动作,只是派暗桩盯着欧阳铎的动静,心里又气又急,却毫无办法。
他想起兵,可私兵损失惨重,宁夏卫的忠心军官也加强了防备。
想暗杀,欧阳铎身边的锦衣卫防卫严密,根本无从下手。
想疏通关系,欧阳铎把所有证据都送了京城,后路被彻底堵死。
只能眼睁睁看着欧阳铎在宁夏城威望日增,自己却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欧阳铎也不好受。
他看着灾民们日渐好转的生活,看着黄河大堤稳固的堤坝,心里既欣慰又担忧。
欣慰的是,他没有辜负陛下的信任,没有辜负百姓的期望。
担忧的是,安化王一日不除,宁夏就一日不得安宁,万一他真的狗急跳墙,联合蒙古人,后果不堪设想。
可他只是个赈灾钦差,没有陛下的旨意,根本不能对一个藩王动手,只能死死盯着安化王,等着京城的旨意。
这种明明手握证据,却不能立刻惩恶扬善的感觉,让他备受煎熬。
夜里,他常常对着京城的方向发呆。
心里默念:“陛下,您快下旨吧,再晚一点,宁夏可能就要出事了。”
就在宁夏的平衡状态持续了半个月后,千里之外的北京城,一件事打破了朝堂的平静。
安陆兴王朱佑杬夫妇,奉旨进京了。
从安陆到北京,足足走了二十天。
一路上,朱佑杬和妻子蒋氏坐立难安,心里满是忐忑。
“夫君,你说陛下突然召咱们进京,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蒋氏撩开车帘,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眉头紧锁。
她和朱佑杬在安陆做了十几年的藩王,一直安分守己,从不参与朝堂纷争,和当今陛下朱厚照更是素未谋面,连书信往来都没有。
突然接到进京的圣旨,让他们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是福是祸。
朱佑杬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陛下登基以来,行事向来出人意料,之前处置那些言官,还有派欧阳铎去宁夏赈灾,都不是按常理出牌。”
他顿了顿,安慰道:“咱们一直安分守己,没犯过任何错,陛下应该不会为难咱们,或许是有什么要事商议吧。”
话虽如此,可他心里的忐忑丝毫没有减少。
当今陛下年轻气盛,手段狠厉,连刘瑾那样的权宦都能驾驭,他们这些藩王,在陛下眼里,或许只是随时可以处置的棋子。
一路忐忑,终于到了北京城。
迎接他们的是内务府的太监,态度恭敬,却话不多,只是引着他们去了早已安排好的驿馆休息,说明日陛下会在暖阁召见他们。
当晚,朱佑杬和蒋氏几乎一夜未眠,反复琢磨着陛下召见的原因,还特意拿出最好的官袍,反复整理,生怕明日见驾时失了礼数。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内务府的太监就来了,引着他们去了皇宫。
穿过一道道宫门,朱佑杬和蒋氏的心跳越来越快,皇宫的威严和肃穆,让他们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终于,到了暖阁外,太监进去通报,片刻后出来道:“兴王殿下,兴王妃,陛下请你们进去。”
朱佑杬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官袍,和蒋氏一起,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暖阁。
暖阁里暖意融融,檀香袅袅,地上铺着明黄色的龙纹地毯,四周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墙上挂着一幅《千里江山图》,气势恢宏。
只是,暖阁里并没有看到朱厚照的身影,只有几个太监侍立在一旁,神色恭敬。
“两位请稍候,陛下很快就到。” 为首的太监躬身说道,给他们倒了两杯热茶。
朱佑杬和蒋氏连忙道谢,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身体绷得笔直,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紧张。
暖阁里的气氛太过压抑,每一秒的等待,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半个时辰后,暖阁外传来了太监的唱喏声:“陛下驾到 ——”
朱佑杬和蒋氏脸色一变,连忙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快步走到暖阁中央,跪倒在地,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臣朱佑杬,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妾蒋氏,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只能听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慢慢走近。
脚步声停在了他们面前,一道年轻却带着威严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响起:“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