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弘遇的密令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掌心,更烫在我的心头。三日之内,撬开“秃鹫”贺飞的嘴!此人重伤在逃,生死不明,北司必然将其藏匿得极深,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我已无路可退。密旨、獬豸令、皇帝的注视、田弘遇的疯狂、骆养性的反扑……所有力量已将我死死按在这条刀尖之上,唯有向前,搏出一线生机!
退出密堂,寒风一吹,我激荡的心绪迅速冷却,化为冰锥般的锐利与沉静。周镇抚面色惨白地跟在我身后,欲言又止。
“周镇抚,”我停下脚步,声音不容置疑,“即刻点齐三队精锐缇骑,全部换便装,带齐绳索镣铐、弓弩暗器,一炷香后衙门口集结待命!另,调南城所有暗桩,我要一个时辰内,京城所有能藏匿重伤员的暗窑、私寮、赌坊、以及……青楼楚馆的分布图与今日异动!尤其是北城‘醉仙居’左近!”
周镇抚浑身一颤:“杜千户,你这是要……”
“田大人钧旨,缉拿钦犯贺飞!”我亮出獬豸令,玄铁令牌在昏暗廊下泛着幽光,“镇抚大人只需配合,一切后果,杜某一力承担!”
周镇抚看到令牌,再无犹豫,咬牙道:“好!本官这便去安排!”
一炷香后,南镇抚司侧门悄然开启。三十余名精干番役,身着各色棉袍短打,看似寻常帮闲护院,实则怀利刃,藏劲弩,眼神锐利,静默无声地集结于巷中。我换上一身深青色劲装,外罩半旧斗篷,“血饕餮”用布裹了背在身后,獬豸令贴身藏好。
一名负责南城线报的档头气喘吁吁地跑来,递上一卷匆匆绘就的草图,低声道:“千户,北城‘藏春阁’,今日午后有生面孔郎中出入,后门运入大量伤药纱布。暗桩报,其后院‘水仙轩’已闭门谢客两日,有浓重血腥味传出。”
“藏春阁……”我目光一凝。此乃北城最有名的销金窟,背景复杂,据说有某位勋贵暗中撑腰,平日无人敢查。贺飞重伤,北司将其藏于这等鱼龙混杂、却又灯下黑之地,确是老辣!
“目标,北城‘藏春阁’!出发!”我低喝一声,翻身上马。
队伍如同暗夜中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涌向北城。
“藏春阁”前,依旧是灯火辉煌,丝竹管弦,莺声燕语,一派醉生梦死的景象。我们一行人在不远处暗巷中下马。
“王头目,带一队人堵死后门巷口,许出不许进!”
“赵档头,带人控制左右街口,弓弩上弦,警戒高处!”
“其余人,随我进去!”
我低声下令,旋即压了压斗笠,带着十余名精悍番役,大步走向“藏春阁”朱红大门。
门口几个龟奴见我们一行人气势汹汹,不似寻欢客,立刻上前阻拦:“哎哎!几位爷,面生得很啊!可有相熟的姑娘?咱们这儿……”
话未说完,最前面的两名番役已如虎狼般扑上,捂嘴拧臂,瞬间将其制伏拖入暗处。我目不斜视,直入大堂!
堂内喧嚣骤停!宾客惊愕,妓女尖叫。老鸨是个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见状强作镇定,扭着腰肢上前:“哟!这是哪路的爷们儿啊?火气这么大?可是姑娘们伺候不周?有话好说……”
我根本不予理会,目光如电,扫过全场,瞬间锁定通往后院的廊道。獬豸令虽不能轻易出示于此等场合,但南司的煞气已无需多言。
“南镇抚司办案!缉拿钦犯!所有人原地禁动!抗命者,格杀勿论!”我身后一名档头厉声喝道,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
堂内瞬间死寂,人人面色如土,噤若寒蝉。
我手按刀柄(“血饕餮”虽在背后,此乃威慑姿态),带人直扑后院。老鸨吓得瘫软在地,不敢再拦。
后院别有洞天,数座精致小楼错落其间。根据线报,“水仙轩”位于最深处。越靠近,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血腥与金疮药混合的气味愈发明显!
“围起来!”我低喝。番役们迅速散开,封锁“水仙轩”所有门窗。
我飞起一脚,猛地踹开房门!
屋内烛火摇曳,陈设华丽,却空无一人!唯有内间床榻凌乱,染血的绷带散落一地,空气中药味浓烈刺鼻!
来晚了?人被转移了?!
我心中一沉,目光锐利扫过房间。地面有拖拽痕迹,通向一侧的屏风后。
我猛地挥开屏风,后面竟是一道暗门,虚掩着!
“追!”
我率先冲入暗门,身后番役紧随。门后是一条狭窄漆黑的甬道,通向隔壁院落。血腥味在这里愈发浓重!
冲出甬道,竟是一处堆放杂物的后院。墙角,两个黑影正架着一个浑身裹满绷带、气息奄奄的彪形大汉,试图将其塞入一辆漆黑的马车!那大汉,正是画像上的“秃鹫”贺飞!
“拿下!”我厉声喝道,同时身形如电,直扑过去!
那两名黑衣人反应极快,见行踪暴露,一人猛地将贺飞推向马车,另一人反手抽出短刃,狠辣地刺向贺飞心口,竟是要当场灭口!
“找死!”我眼中寒光爆闪,龙转身意瞬间发动,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滑步上前,避开刺来的短刃,右手已握住背后“血饕餮”的刀柄!
锵——!
清越的刀鸣撕裂夜空!绣春刀“血饕餮”悍然出鞘,带起一匹冰冷的寒芒,如同毒蛇出洞,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斩向那灭口者的手腕!
嗤啦!
血光迸现!那持短刃的手齐腕而断,惨叫声凄厉响起!
另一名黑衣人见势不妙,弃了贺飞,腾身欲跃墙而逃!
“留下!”我身后两名番役早已张弓搭箭,嗖嗖两声,弩箭破空,精准地钉入其大腿与肩胛!那人惨叫一声,从墙头栽落,瞬间被扑上的番役按住。
电光石火间,两名北司灭口的死士一残一擒!
我看也不看他们,一步跨到瘫软在地的贺飞身前。他胸口的绷带已被刺破,渗出鲜血,但所幸我出手及时,未伤及要害。他双目紧闭,面色金纸,气息微弱,已陷入深度昏迷。
“搜身!验明正身!小心戒备!”我收刀归鞘,冷声下令。心中却暗松一口气,总算赶上了!
番役上前仔细查验,从其贴身衣物中搜出北司的腰牌和一枚刻有“秃鹫”字样的铁符。
“千户!确是贺飞!”
“给他止血!用重枷镣铐!即刻押回南司秘牢!加派双倍人手看守!再出纰漏,提头来见!”我厉声道。
“是!”番役们轰然应诺,手脚麻利地将贺飞五花大绑,抬上担架,严密护卫着向外撤去。
我站在原地,目光扫过那两名被擒获的死士,又看了看这处隐秘的院落。北司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灭口之心如此决绝,再次印证了贺飞的重要性。
“查清这院子是谁的产业!所有相关人等,一律锁拿回衙讯问!”我对留下的档头下令。
“遵命!”
我转身,走出这弥漫着血腥与脂粉气的后院。“藏春阁”前院的喧嚣早已停止,一片死寂,唯有南司缇骑肃立的身影和无数惊惧的目光。
周镇抚闻讯匆匆赶来,看到被抬出的贺飞,又惊又喜:“杜千户!真……真让你找到了?!”
“侥幸而已。”我淡淡道,“立刻回衙!连夜突审!北司灭口之人已至,迟则生变!”
“好!好!”周镇抚连连点头。
队伍押着贺飞与两名俘虏,迅速撤离“藏春阁”,消失在北城的夜色之中。
回到南司,将贺飞打入防守最严密的黑牢,派心腹重兵看守。那两名俘虏则被直接拖入刑房。
我站在刑房之外,听着里面很快传来的凄厉惨叫,面无表情。
贺飞虽已擒获,但他重伤昏迷,能否救活、能否开口,仍是未知之数。而那两名死士,不过是弃子,能榨出的情报有限。
真正的硬仗,现在才刚刚开始。
田弘遇的三日期限,如同悬顶之剑。
我必须从这奄奄一息的“秃鹫”口中,撬出足以掀翻骆养性、甚至震动朝野的供词。
夜,还很长。
血饕餮在鞘中,嗡鸣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