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之畔,吴军大营弥漫着一种胜利与疲惫交织的复杂气息。五战五捷,直捣郢都,这本是该纵情欢庆的时刻,但营地里却少见笑容,更多的是士兵们倚着长矛打盹的倦容,以及民夫清点着日渐空瘪粮袋时发出的细微叹息。连战马的嘶鸣,都透着一股有气无力的沙哑。
中军大帐内,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拧出水来。炭盆里的火苗跳跃着,映在孙武沉静如水的脸庞上,也映在对面吴王阖闾那因不甘而微微扭曲的眉宇间。
“撤军?”阖闾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要掀翻帐顶,“长卿!我军自出征以来,势如破竹,楚军望风披靡,连他们的国都都成了我等的囊中之物!如今不过来了些许秦军,就要我等弃城而走,将到手的战果拱手让人?这让寡人如何向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交代?让天下诸侯如何看我吴国!”
他猛地站起,厚重的袍袖带起一阵风,刮得案几上标注着敌我态势的简陋地图簌簌作响。那上面,代表吴军的朱红色箭头深深嵌入楚地心脏,而一支新绘的、代表秦军的黑色箭头,正从西北方向带着不祥的气息逼近。
孙武没有立即反驳,他深知君王此刻的愤怒源于对功亏一篑的恐惧,也源于那被胜利滋养出的骄矜。他目光平静地转向帐中另一侧静立的林越,微微颔首。
林越会意,上前一步,向阖闾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沉稳:“大王,上将军所言,正是基于《兵法》核心,‘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目前局势,确有三大隐忧,不得不察。”
阖闾冷哼一声,但还是压着火气:“讲!”
“其一,我军劳师远征,已逾数月。将士们虽勇,然久战疲敝,锐气已不如初入楚境之时。兵法云,‘久暴师则国用不足’,我军粮草补给线漫长,楚地新附,民心未稳,征集粮草日益艰难。反观秦军,乃生力军,以逸待劳,此消彼长,不可不虑。”林越一边说,一边指向地图上吴军蜿蜒的后勤路线,以及几处标记为“粮道时有骚扰”的地点。
阖闾眉头紧锁,这些情况他并非不知,只是胜利的狂热往往让人选择性忽视这些不利因素。
“其二,”林越继续道,“秦军战力素来强悍,其‘锐士’之名天下皆知。如今他们与楚军残部合流,楚人见援军已至,求生之念必炽,战力或可回升。我军若与之正面硬撼,即便能胜,也必是惨胜,恐伤及我吴国根基。此正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非善之善者也。”
孙武此时接口,声音低沉而富有力量:“大王,林越所言极是。用兵之道,在于‘全国为上,破国次之’。我军破楚入郢,已极大削弱楚国,震慑诸侯,战略目的基本达成。若因贪图彻底灭亡楚国而与秦楚联军拼耗国力,即便最终攻克郢都,我吴国也可能元气大伤,届时……”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阖闾,“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王可曾想过一直在我侧虎视眈眈的越国?”
“越国?”阖闾瞳孔微微一缩。
“正是!”林越抓住时机,抛出最关键的一击,“此其三,亦是最大隐患。越王允常,虽表面臣服,然其心叵测。我吴国精锐尽出,国内空虚。若越国趁我大军深陷楚地泥潭,突然发难,袭扰我后方,甚至直扑姑苏……大王,届时我军进退失据,后果不堪设想!此乃‘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也’!”
帐内一片寂静,只剩下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阖闾缓缓坐回席位,脸上的不甘渐渐被一种后知后觉的惊惧所取代。林越提到的越国,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膨胀的雄心。他仿佛看到,在遥远的南方边境,越人的戈矛正在暗中磨砺。
孙武走到阖闾面前,语气恳切:“大王,用兵如治病,须知进退。进,要抓住时机,如疾风烈火;退,亦要果断坚决,保全实力。此次伐楚,我已见大王霸业之基。如今适时撤军,保全这支百战精锐,消化战果,巩固国力,同时震慑越国,方是长久之道。待我吴国更加强大,何愁霸业不成?若因一时意气,折损主力,则万事皆休矣!”
阖闾闭上眼,手指用力揉着眉心,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挣扎。放弃郢都,无异于放弃即将到手的、灭亡强楚的不世之功,这对他个人威望的打击是巨大的。但孙武和林越的分析,像冰冷的泉水,浇醒了他。他想起出征前伍子胥也曾提醒注意越国动向,想起军中确实已显疲态……
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沙哑:“罢了……罢了!就依长卿之言……撤军吧。”
他睁开眼,目光恢复了作为君王的决断:“传令下去,各部有序收拾行装,清点缴获,三日后,拔营东归!对外宣称……宣称我军已达成惩戒楚国、扬威诸侯之目的,不忍多造杀孽,故凯旋回国!”
“大王英明!”孙武和林越同时躬身,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军令传出,大营顿时忙碌起来。撤退,尤其是从敌境深处撤退,远比进攻更需要智慧和纪律。孙武立刻投入紧张的部署中:安排断后部队,规划撤退路线,下令将部分难以携带的大型战利品销毁或分给当地楚人(既减轻负担,也稍缓楚人怨恨),并严令各营主官约束部下,不得在撤退途中劫掠,以免激怒楚人,徒增变数。
林越跟在孙武身边,协助处理各项繁琐军务,看着孙武井井有条地发布一道道命令,心中敬佩不已。这才是真正的兵家,不仅善战,更善“止战”,懂得在关键时刻做出最符合国家利益的战略抉择。那句“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在此刻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
然而,就在吴军紧锣密鼓准备撤退之际,一匹快马带着急促的马蹄声闯入大营。斥候滚鞍下马,气喘吁吁地冲到孙武面前:
“报——!上将军,秦楚联军约五万之众,已出随国地界,正快速向我军侧翼迂回,其先锋距我军后卫不足百里!看样子,是想断我归路!”
帐内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紧绷起来。
孙武眼中精光一闪,看向地图,手指迅速划过一道轨迹,沉声道:“果然来了。传令断后部队,按甲计划,依险设伏,迟滞敌军追击速度!主力部队,加速撤离!”
他转头对林越和众将说道:“撤退,绝非溃逃!要让敌人明白,我吴军纵然要走,也不是他们能轻易留下的!这最后一仗,要打得干净利落,让他们不敢追之过急!”
一场关乎三万吴军能否安全回家的殿后之战,即将在撤退的路上打响。而孙武和林越都清楚,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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