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风,还带着冬日不肯离去的锋刃,刮在脸上有细微的刺痛感。校园里冷清,只有零星几个提前返校的学生,裹着厚厚的衣物,行色匆匆。
陆祯从食堂走出来,身上那件半旧的学生装显得有些空荡。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真正走在阳光下了,大部分时间都缩在宿舍那方狭小的天地里,像一头蛰伏的兽。此刻,初春稀薄的阳光照在身上,竟让他产生一丝不适。
他信步走着,脚步却有自己的意志,将他带到了那排熟悉的个人储物柜前。柜子016——属于陆寒星。他的弟弟。
指尖有些发凉。他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枚小小的钥匙,插入,转动。锁舌弹开的轻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柜子里很空,只有一封信,静静地躺在那里。
信封上是熟悉的字迹,只写了“哥哥”二字。陆祯的手指微微颤抖,拆信的动作却异常利落。
展信,读。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他的心脏上。
哥哥:
秦家人对我很好,你别来找我。
我在江边的银杏树下埋了钱。
你假死成功了吗?如果成功了就好好生活,不要再去黑暗世界了!
地址:xxxx。银杏树上有我们约定好的符号。
陆寒星
信很短,他却反复看了三遍。
“秦家人对我很好”——鬼话。如果真的好,何须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如果真的好,为何要强调“别来找我”?那五个字写得格外用力,几乎要透纸背,不是叮嘱,是恳求,更是警告。
“假死成功了吗?”——这个问题像一根针,扎进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成功了?或许吧。至少,在官方的记录里,那个在黑暗世界里名字曾令人闻风丧胆的“烛龙”,已经在失去了踪迹。但真的成功了吗?那些如影随形的窥视感,夜里窗外一闪而过的车灯,都提醒着他,有些人,从不相信死亡,除非见到尸体。
“好好生活,不要再去黑暗世界了。”——陆祯的嘴角扯起一丝极淡、极苦的弧度。傻弟弟,有些路,一旦踏上去,就再难回头。沾过血的手,还能干净地捧着阳光吗?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个地址和“约定的符号”上。江边,银杏树。
那些痛苦而相互扶持的时光,早已被岁月的洪流冲得七零八落。
寒风卷起信纸的一角。陆祯将信折好,小心翼翼地塞回内衣口袋,紧贴着胸口。那里,还放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是笑容灿烂的他和笑的带着虎牙的弟弟陆寒星。
他抬手拉低了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紧抿的嘴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深敛了所有情绪,只剩下一片沉静的冰海。
他必须去一趟江边。
不是为了钱。他陆祯再落魄,也没到需要动用弟弟埋下的钱的地步。
他只是需要确认,确认他是否真的还“好”,确认那棵银杏树上,是否真的留下了属于他们的符号。
他转身,融入稀疏的人流,步伐稳定,身影却透着一股与这校园格格不入的孤寂与决绝。
风吹过光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一声悠长而无奈的叹息。
故事,才刚刚开始。而他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未可知的薄冰之上。
陆祯回到了陆寒星的寝室。
这间位于走廊尽头的四人寝室,此刻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其他床铺都还卷着,覆盖着防尘的白布,只有靠窗的上铺——陆寒星的床,还保留着有人居住的痕迹。
陆祯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彻底。他拉开衣柜,里面挂着几件符合学生身份的普通衣裤,叠放着一些日常用品。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这些属于“陆寒星”身份的物件一一取出,折叠整齐,然后,干脆利落地塞进了床底一个不起眼的旧行李袋中。
拉链合上的声音,像是为一段伪装的生活画上了句号。
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一角那张蓝色的校园饭卡上。卡片还很新,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他拿起它,指腹摩挲过光滑的卡面,然后转身,拉开了下铺那个属于他陆寒星的柜子。柜子里只有几本无关紧要的旧书。他将饭卡平整地放在书之上,轻轻推上了柜门。
这个微小的动作,像是一个无声的交接,将“陆寒星”这个身份最后的一点烟火气,也封存了起来。
最后,他拎起自己那个半旧的黑色背包,分量不轻,里面是他真正的“行当”。他站在寝室中央,环顾四周。
地板光洁,床铺平整,桌案无尘,衣柜半空。所有个人化的痕迹都被抹去,干净得像一套样板间,像过去一个多月那个沉默寡言、深居简出的“陆寒星”从未存在过。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回头。门锁在他身后咔哒一声扣上,隔绝了那个临时避难所,也隔绝了一段被迫扮演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