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蒸腾的热气还在袅袅上升，在吊灯下聚成一团朦胧的白雾，却怎么也散不开众人脸上的诧异。林宛瑜那句“表哥”像块投入滚油的冰，在喧闹的氛围里炸出一片猝不及防的寂静。
最先僵住的是张伟，他刚夹起的虾滑“啪嗒”掉回碗里，虾滑上裹着的麻酱溅了满桌，他却浑然不觉，眼睛瞪得溜圆，看看天宇，又看看宛瑜，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发出一声含混的“啊？”
吕子乔举着手机的手停在半空，屏幕还对着餐桌中央的羊肉卷，镜头却晃得厉害。他皱着眉凑近天宇，几乎要把脸贴上去：“等等，你是宛瑜表哥？那前阵子我问你认不认识宛瑜，你说不熟，合着是跟我装呢？”
美嘉手里的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鱼豆腐，戳得豆腐碎成了渣。她看看天宇干净的白衬衫，又想想宛瑜描述过的“表哥总穿灰色西装”，小声嘀咕：“可……宛瑜说她表哥戴金丝眼镜，天天抱着图纸，怎么看也不像啊……”
胡一菲刚从厨房端来一盘毛肚，听到这话，脚步顿在门口，目光在天宇身上逡巡。她记得天宇住进来时填的登记表，亲属栏里只写了“父母在外地”，压根没提有个表妹在公寓里。而且这小子平时话不多，上周修水管时还跟她讨教怎么跟邻居打招呼，哪像是有个“表妹”在同一屋檐下的样子？
展博抱着刚拆开的乐高模型，手指悬在积木上方，眼神茫然地在宛瑜和天宇之间转来转去。他比谁都清楚，宛瑜的表哥林致远是建筑界小有名气的设计师，去年还在温哥华拿了奖，照片登在行业杂志上，眉眼间确实和天宇有几分像，但气质完全不同——林致远总带着股疏离感，而天宇笑起来时，眼角会有个浅浅的梨涡。
曾小贤的麦克风还别在领口，此刻正滋滋地响着电流声。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维持主持腔：“咳咳，这个……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比如‘表哥’是昵称？就像我小时候邻居阿姨总叫我‘大侄子’，其实我们没血缘关系。”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死水，却只激起一圈微澜。天宇刚要开口，宛瑜突然抬手按住他的胳膊，指尖有些发凉。她脸上的红晕还没褪，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抢在天宇前面说：“是、是我喊错了……刚才看他侧脸，太像我表哥了，一时没忍住。”
“喊错了？”吕子乔挑眉，凑近天宇的侧脸比了比，“可这眉眼、这鼻梁，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再说没血缘关系，我可不信。”
张伟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是不是那种‘远房表哥’？就是你爷爷的妹妹的孙子那种？我家也有，平时不怎么联系，见了面都叫不出名字！”
美嘉摇摇头：“不对啊，远房表哥怎么会连认都不认？上次宛瑜生日，天宇还送了本插画集，说是‘顺手买的’，要是亲戚，怎么也得说句‘生日快乐’吧？”
胡一菲把毛肚“哗啦”一声倒进火锅，滚烫的汤溅起几滴，她盯着翻滚的红油，语气听不出情绪：“天宇，你自己说。”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落在天宇身上，像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他手里的玻璃杯被握得发白，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裤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其实能解释——上周帮宛瑜捡过被风吹走的设计稿，知道她表哥是设计师；前几天在图书馆借过林致远的作品集，确实觉得眉眼眼熟；刚才宛瑜喊“表哥”时，他之所以没立刻否认，是看到她眼里的慌张，像只受惊的小鹿。
可话到嘴边，他忽然犹豫了。如果现在说“根本不认识”，宛瑜刚才的失态就成了笑话；如果顺着“远房亲戚”的话往下接，又怕以后圆不回来。
“我……”天宇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宛瑜紧绷的侧脸，她正低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香菜，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就在这时，展博突然“啊”了一声，举着手机凑过来：“你们看！这是宛瑜表哥去年领奖的照片！”屏幕上的男人穿着深灰色西装，戴着细框眼镜，站在领奖台上，嘴角噙着礼貌的笑，确实和天宇有七分像，只是眉宇间更锐利些。
“你看你看！”张伟指着照片，又指着天宇，“连笑起来嘴角歪的弧度都一样！说没关系谁信啊！”
吕子乔突然坏笑一声，撞了撞天宇的胳膊：“行啊你，藏得够深的。是不是怕我们跟你借光，让宛瑜给找份设计圈的活儿？”
天宇刚要辩解，胡一菲突然敲了敲桌子：“先吃菜，毛肚煮老了。”她夹起一筷子毛肚，精准地放进宛瑜碗里，“宛瑜，你表哥下个月回国考察，对吧？到时候让他来公寓坐坐，咱们请他吃火锅。”
宛瑜的手猛地一颤，毛肚从筷子上滑了下去：“啊……他、他行程还没定……”
“那就等定了再说。”胡一菲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又夹了片肥牛给天宇，“天宇，多吃点，看你瘦的。”
天宇看着碗里的肥牛，又看看宛瑜躲闪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么。他默默夹起肥牛塞进嘴里，肉香混着麻酱的醇厚在舌尖散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原来有些沉默，比解释更能护住一个人的窘迫。
火锅还在咕嘟咕嘟地煮着，虾滑浮了起来，羊肉卷渐渐舒展，可桌上的气氛却变了味。每个人都没再追问，却各怀心思：张伟盘算着要不要托天宇问问林设计师，能不能给律所的logo提提意见；美嘉偷偷翻着手机里存的天宇照片，对比着那张领奖照，越看越觉得像；吕子乔对着手机里的照片自言自语：“不行，回头得让天宇摘了眼镜试试，说不定比照片里还帅……”
展博看着宛瑜碗里没动的毛肚，想起小时候她总说“表哥最疼我，会把最后一块排骨让给我”，又看看天宇碗里堆起的菜，突然觉得，就算不是真表哥，这人待宛瑜，倒也有几分真心实意。
天宇低头喝着可乐，气泡在喉咙里炸开，带着点微麻的痒。他没再解释，只是在宛瑜悄悄把香菜挑到碗边时，不动声色地伸过筷子，把那些香菜夹到自己碗里——就像刚才胡一菲说的，先吃菜吧，有些话，等雾气散了，总会慢慢说清楚的。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路灯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没人再提“表哥”这两个字，可那两个字像颗种子，悄悄落在了众人心里，等着某天，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发出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