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锅沸声渐歇，胡一菲正说着那男孩后来寄来的明信片上印着他乡的辣椒田，天宇握着筷子的指节忽然猛地收紧，竹筷在掌心硌出几道白痕。
“……他说那边的辣椒长得比人高，摘下来晒成干，能香透半条街。”胡一菲用公筷往锅里添着青菜，语气里的怀念漫开来，“去年同学聚会才知道，他妹妹后来成了食品研发员，专做改良版辣条，据说还申请了专利，把当年那股‘魔鬼辣’改良得又香又不烧心。”
“那你们后来见过吗？”小雨好奇地问，手里的荔枝核轻轻放在骨碟里。
胡一菲夹菜的手顿了顿，红油在筷子上挂出细亮的丝：“前年在行业峰会上碰见过一次，他发福了，穿着西装揣着保温杯，哪还有半分当年爬树抢辣条的样子。”她笑了笑，眼角纹路里盛着释然，“他说现在最怕的就是女儿跟他当年一样野，天天追着邻居家男孩抢零食。”
“这不就是因果轮回嘛。”张伟啃着排骨，含糊不清地接话，“当年抢别人的，现在被自家娃‘报复’。”
众人笑起来，天宇却没跟上这阵笑浪。他垂着眼，视线落在碗里那片胡一菲夹来的羊肉上，红油裹着肌理，像极了记忆里那包被抢又分食的辣条——他忽然想起，胡一菲口中那个“抢辣条的邻居男孩”，名字里也带着个“明”字。
这个字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进他紧绷的神经。他记得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反复念叨的那个名字，记得旧相册里夹着的半张褪色明信片，背面用铅笔写着“等辣椒红了就回来”。
“天宇？怎么不吃？”美嘉注意到他碗里的肉没动，伸手想帮他再涮一片，“是不是太辣了？我给你换清汤锅那边的……”
“不用。”天宇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尾音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卡着。他下意识地攥紧筷子，指腹抵着竹筷的糙面，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那细圆的筷子捏扁。手背的青筋悄悄浮起来，顺着腕骨蜿蜒，像藏不住的情绪。
胡一菲也看过来，眉梢微挑：“不合胃口？”
“没有，”天宇抬起眼，努力让笑意落在眼底，却觉得面部肌肉有些僵硬，“只是想起点旧事。”他没说是什么事，指尖在筷子上碾过，竹纤维刮着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感，倒让他稍微定了定神。
“是想起自己被抢零食的事了？”张伟凑过来，一脸“我懂”的表情，“我小时候被抢过干脆面，哭了一下午，后来那家伙还我一包新的，加了根火腿肠赔罪……”
张伟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天宇却像隔着层玻璃听不真切。他只觉得那根叫“明”的针还扎在心里，稍一动就牵扯着发麻。胡一菲还在说当年男孩怎么把辣条藏在煤堆里，怎么被煤渣蹭黑了手指，那些细节像电影画面在眼前闪，与记忆里母亲摩挲明信片的动作重叠。
他不敢接话，怕一开口就泄了气，更怕哪个词没兜住，把深埋的心事抖落出来。于是只是低头，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碗里的羊肉，红油沾在瓷碗边缘，像道没干透的疤。
“怎么不吃啊？”胡一菲又问了一句，语气里带了点关切，“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天宇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比刚才稳了些，他夹起那片羊肉，慢慢送进嘴里，辣意顺着喉咙往下滑，烫得他舌尖发麻，“味道很好，就是……刚才听您说的，想起小时候也有过类似的事，一时没回过神。”
他没说是什么事，众人也没追问。火锅又沸腾起来，汤沫漫过锅沿，胡一菲伸手去撇，勺子碰撞锅沿发出清脆的响。天宇松了松攥紧的筷子，指节泛着白，他悄悄将手放在桌下，慢慢摩挲着腕骨处的皮肤，那里还残留着攥紧时的酸胀感，像在提醒他，有些旧事，哪怕隔着几十年的风，碰一下还是会疼。
屋里的笑闹声又起来了，张伟在讲他怎么“智斗”抢零食的熊孩子，美嘉和小雨听得直乐。天宇也跟着笑，只是笑意没怎么到眼底，他看着铜锅里翻滚的红油，忽然觉得，有些关键词就像这锅里的辣椒，平时沉在底下不显眼，一旦被什么东西翻搅起来，那股呛人的劲，能让人半天缓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