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 震慑与铁血 三面围杀
城外那片由数千颗清军人头构筑的“京观”和图赖那狰狞怒视的首级,其带来的冲击力远超一场惨胜本身。
对于城头目睹这一切的清军士兵而言,这画面如同地狱在人间显现。他们握刀的手在抖,攥弓的指节发白。一直以来支撑他们的“战无不胜”信念,在那密密麻麻、腐烂发臭的头颅森林面前,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原来刀砍在脖子上,满洲勇士的头颅也会滚落;原来火炮炸开,巴牙喇的身躯也会四分五裂;原来被他们视为泥塑木雕、一触即溃的南明军队里,也有如此冷酷、如此擅长制造死亡的对手。恐惧像冰冷的潮水,顺着城墙砖石的缝隙蔓延,渗透进每一个守军的心底。
他们不再敢轻易探出头颅,看向城外的目光充满了惊疑和畏缩,往日攻城略地时的骄狂气焰,被这片血淋淋的死亡图腾彻底压灭。
而对于城外靖朔军大营,这景象带来的则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震撼。
普通的士卒们看着那片“京观”,最初的惊骇过后,胸膛里翻涌起的是混杂着复仇快意和昂然自信的热流。“看!鞑子也不是三头六臂!砍了脑袋一样死!”
“图赖?就是那个在浙江杀了咱们不少兄弟的鞑子大将?哈哈,脑袋不也挂在那儿了?”“跟着侯爷,就是这么打仗!痛快!”
窃窃私语在营地中流传,士气以一种可见的速度飙升。原本对清军铁骑的些许畏惧,被这实实在在的战果和侯爷的铁血手段驱散。一种“我们真能打赢”、“跟着侯爷就能赢”的信念,深深扎根。侯爷不仅带他们打胜仗,更用这种最原始、最残酷的方式,宣告着敌人的下场,也铸就着己方百折不挠的军魂。
这种震撼,对于新近汇入的李过、高一功等忠贞营将士,尤为强烈,甚至带着一丝凛然的寒意。
他们经历过尸山血海,见识过惨烈搏杀,但如此系统、如此刻意地展示战果,用敌人的头颅筑成京观以震慑敌胆,这种手段的酷烈和其中蕴含的冰冷意志,仍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李过望着图赖的首级,再看向远处中军大旗下那个沉静的年轻身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喉咙有些发干。他想起沙县河谷血战,若非张应祥水师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赵侯爷不仅救他们于危难,更能用出此等霹雳手段……
高一功沉默的时间更长。他仔细审视着那片京观,估算着数量,分析着此举对城内守军心理的打击力度,更在揣摩赵高翔此举背后的深意。这不仅仅是炫耀武功,更是一种宣言,一种确立自身权威和战争规则的方式。“这位侯爷……”高一功低声对李过道,“不仅善战,更懂诛心。对自己人,他舍得给粮草军械,安置家眷;对敌人……”他目光扫过那片头颅森林,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跟随这样的首领,既让人感到踏实有力,也让人必须时刻警醒,绝不能站到他的对立面。
至于王秀楚、马士英等文臣,以及刘光标、吴志奎等较早追随的将领,心中感受更为复杂。他们见证了赵高翔从微末崛起,一步步走到今天。此举的血腥残酷令他们有些不适,但无人敢出言质疑。因为他们更清楚,在这乱世,对敌人的仁慈往往意味着对自己人的残忍。
赵高翔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所有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抗清之路,唯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同时,他也用这片京观,无声地宣示:他赵高翔,才是这片土地和这支军队唯一的主宰,拥有生杀予夺、决定战争形式的绝对权力。
一种混合着敬畏、佩服、甚至一丝隐隐恐惧的情绪,在军营中弥漫。官兵们望向中军大帐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服和尊崇。
他们知道,自己跟随的这位侯爷,不仅能用计谋、善团结,更能下狠手、敢承担。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小心翼翼周旋各方的流亡将领,而是一位用敌人头颅和己方铁律,真正树立起无上权威的统帅。
赵高翔站在营中高处,他能感受到身后投来的无数道目光。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延平城头隐约晃动的人影,看着那片由他下令筑起的京观。他知道,攻心之战,已经开始了。他要打掉的,不仅是博洛的城池,更是清军不可战胜的神话,以及……未来可能出现在自己阵营内部的任何犹疑和动摇。
城外京观的尸臭尚未散尽,赵高翔没有给延平城内的博洛任何喘息或犹豫的时间。军令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迅速传达至各营。
围三阙一,攻心为上,火力开路,伏兵待机。
赵高翔亲率李猛部精锐及中军主力,压向西门。张应祥、吴易的水军战船在闽江及支流上调整炮位,矛头直指水门及临江城墙。王柱、沈自駉的东路军从陆路进逼东门,另一部分水师协同封锁东面水域。年轻的夏完淳领本部兵马及部分邵武调来的生力军,列阵北门。李过、高一功的忠贞营骑兵则偃旗息鼓,悄然运动至南门外二十里处的丘陵谷地埋伏,如同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刃,只等猎物出逃。
攻城,在午时三刻正式发动。没有冗长的阵前喊话,没有武将单挑的戏码。赵高翔的中军处,令旗重重挥下。
最先响起的不是炮声,而是弓弦。数以千计的箭矢,并非寻常的雕翎箭,而是绑着浸油布条的“信箭”或“火鸦”,带着尖啸射向延平城头及城内!箭雨泼洒,一部分钉在垛口、屋檐,布条上赫然是劝降的文书,痛陈清军暴行,宣扬华夷之辨,申明“只诛首恶,胁从不问”,更有对城内汉军、汉官极具诱惑和分化作用的模糊承诺——“若心向汉室,自有出路”、“开城迎王师,功莫大焉”。另一部分火箭则落在城内民居、草料堆附近,虽未引发大火,却制造了恐慌和混乱。
城头的清军连忙扑打、拔除这些箭矢文书,但上面的字句已经如同毒虫,钻入了一些人的心里。尤其是那些被迫剃发、本就不甘的汉军绿营兵和少数汉官,眼神闪烁,彼此交换着难以言说的目光。他们知道城外是谁的军队,知道福州已陷,知道图赖的下场。赵高翔不在乎他们是否真的立刻反水,他要的,就是这颗怀疑和恐惧的种子,在绝境中生根发芽。
箭雨方歇,真正的雷霆之怒降临。
“放!”
“放!”
“放!”
西、东、北三个方向,陆师炮阵与水师战船上,超过百门大小火炮(包括新铸的“靖虏铳”改成的轻型步兵炮和部分缴获的红衣炮)几乎同时发出怒吼!
“轰!轰!轰!轰——!!!”
连绵不绝的巨响震得大地颤抖,闽江水波激荡!浓烈的硝烟瞬间吞噬了炮阵,炽热的铁弹、石弹、链弹、散弹……如同死神的镰刀,划破空气,狠狠砸向延平城墙!
西门正面,承受的压力最大。炮弹砸在包砖的城墙上,砖石碎裂飞溅,露出里面的夯土,烟尘弥漫。一处垛口被链弹扫过,几名清军弓箭手惨叫着化为碎肉。城楼的一角中弹,木石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瓦片簌簌落下。
水门方向,张应祥指挥战船抵近射击,实心弹轰击水闸和门楼,散弹则清扫着任何敢于露头还击的守军。江面上水柱冲天。
东门和北门同样承受着猛烈的炮火洗礼。夏完淳虽然年轻,但指挥若定,命令炮兵集中轰击城墙薄弱处和角楼。
炮击持续了整整两炷香的时间。延平城头已是狼藉一片,硝烟尘土笼罩,多处出现破损,守军被压制得几乎无法抬头,伤亡惨重。哀嚎声、倒塌声、军官的斥骂声混成一团。
炮声渐歇,未等城内清军从这轮恐怖的打击中缓过神来,激昂的战鼓声和海啸般的喊杀声便从三个方向同时爆发!
“攻城!”
“破城杀虏!”
“杀啊——!”
西门外,李猛身披重甲,左手持盾,右手挥舞着一柄加长的斩马刀,如同一头发狂的犀牛,第一个冲出阵地!他身后,是扛着云梯、推着楯车和冲车的靖朔军精锐步兵,如同蓝色的怒潮,涌向残破的城墙!
“弓弩手!压制城头!掩护登城!”赵高翔坐镇中军,冷静地发布命令。箭矢再次如飞蝗般升起,覆盖城头,为攻城部队争取时间。
东门、北门,王柱、夏完淳也下达了总攻命令。士兵们如同决堤的洪水,扑向各自的目标。水面上,吴易指挥着搭载陆战营的快船,开始对水门和临江段城墙发起攀附攻击。
真正的血腥攀登与城墙争夺战,在震天的杀声中,于延平城三面同时展开!
云梯重重架起,钩锁抛上垛口。李猛口衔钢刀,一手持盾护住头顶,悍勇无比地率先攀爬。滚木礌石砸下,被他用盾牌奋力顶开,仍有石块砸在肩甲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却恍若未觉,速度更快!一名清军探出身,挺枪刺来,李猛怒吼一声,竟用左臂盾牌硬生生夹住枪杆,右手斩马刀顺势向上猛撩,将那清军连人带枪劈下城头!
“跟我上!”李猛第一个跃上城头,斩马刀横扫,将两名扑来的清兵砍翻,牢牢守住了一小段垛口。后续的士兵蜂拥而上,城头的争夺战瞬间白热化!
东门、北门同样惨烈。王柱身先士卒,冒着箭雨亲自督战冲车撞击城门。夏完淳在北门指挥士兵用沙袋填平护城河的一段,然后发起猛攻。
博洛在亲兵护卫下,在城内四处奔走,声嘶力竭地指挥反击,调派预备队堵缺口。阿济格尼堪、韩岱等将也拼死抵抗。清军毕竟凶悍,在最初的慌乱后,依仗城防工事和兵力尚存,进行着顽强的抵抗。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一寸城墙、每一个垛口都在反复易手,双方士兵的尸体不断从城头坠落。
赵高翔远远望着三面城墙上惨烈无比的拉锯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知道,这是最难啃的骨头,必须用最硬的牙去咬。他转头对传令兵道:“告诉李猛、王柱、夏完淳,不要吝啬兵力,持续施加压力!告诉张应祥、吴易,水门必须打开!”
他又望向南面,那里暂时一片寂静。但他知道,李过和高一功的骑兵,正像耐心的狼群,等待着可能从那个“缺口”逃出的猎物。
延平,这座闽中坚城,在赵高翔三面猛攻、一面设伏的立体绞杀下,发出了濒死的哀鸣。破城,似乎只是时间问题,而这时间,正被双方的鲜血飞快地消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