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久违的、带着温度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林叶，斑驳地洒在我的脸上、身上。我瘫倒在厚厚的、散发着腐朽和新生气息的落叶层上，贪婪地呼吸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要将肺叶撑破，将那带着泥土、草木和自由味道的空气深深镌刻进灵魂里。
活着……我终于活着出来了！
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水、血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软弱，而是一种劫后余生、冲破地狱枷锁的巨大情感宣泄。暗河的冰冷、黑暗、绝望仿佛还残留在骨髓里，与此刻阳光的温暖形成尖锐的对比，让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但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出口处的追兵虽然暂时被甩开，但他们绝不会放弃。这里依然危险。
我强迫自己停止喘息，挣扎着坐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山区。树木高大，灌木丛生，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我所在的这个山坡坡度很陡，下方就是我逃出来的那个隐蔽水潭出口。那两名追兵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可能还在乱石滩区域搜索，也可能已经意识到上当，正在扩大搜索范围。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远离这个明显的出口！
我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状况。左腿的伤口经过暗河浸泡和三天的折磨，已经惨不忍睹，红肿不堪，轻轻一动就钻心地疼，显然已经严重感染。全身衣物破烂不堪，勉强蔽体。饥饿和脱水让我的嘴唇干裂，眼前阵阵发黑。唯一的“财产”是怀里那块金属碎片和那个打不开的黑匣子，以及……对父亲下落的执着。
我折下一根相对粗壮的树枝，削去枝叶，做成一个简陋的拐杖。然后，辨认了一下方向——不能往下走，那是追兵的方向；也不能往山顶，目标太明显。我选择沿着山腰，向着与出口和水流方向呈一定角度的侧翼，艰难地移动。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左腿几乎无法承重，全靠右腿和拐杖支撑。荆棘和横生的枝桠不断刮擦着我裸露在外的皮肤，留下新的血痕。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流下，模糊了视线。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父亲只指引我出了暗河，却没有告诉我出来后该去哪里找他。“龙雀”的标记中断了，老周和小陆生死未卜，雨水下落不明……我像一个被遗弃在荒原的孤儿，唯一的念头就是：走，不停地走，离危险远一点，然后……想办法活下去，找到线索。
我在山林中跋涉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体力彻底耗尽。眼前一黑，我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面，失去了意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呛醒的。喉咙里如同着火般灼痛，全身滚烫，左腿的伤处传来一阵阵搏动性的剧痛。我发烧了。伤口感染引起的炎症，在这荒山野岭，无疑是致命的。
不行……不能死在这里……
求生的欲望支撑着我，我挣扎着爬起身，靠在树干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必须找到水！还有食物！
我侧耳倾听，隐约能听到远处有溪流的声音。我拄着拐杖，循着声音，踉踉跄跄地走去。幸运的是，没走多远，就在一处山坳里发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
我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扑到溪边，将头埋进冰凉的水中，贪婪地牛饮起来。甘甜的溪水暂时缓解了喉咙的灼痛和身体的脱水，但无法驱散高烧。
喝饱了水，我躺在溪边的草地上，感觉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阳光依旧明媚，但在我眼中却显得有些晃眼和眩晕。
食物……还需要食物。我环顾四周，看到溪边有一些熟悉的、可以食用的野菜（前世在农村的记忆起了作用），还有一些野莓。我顾不上味道，机械地采摘、塞进嘴里。苦涩的汁液和微酸的野莓暂时填充了空虚的胃部，但我知道，这远远不够。
我需要蛋白质，需要药品，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伤。
可是，在这荒山野岭，去哪里找这些？
绝望再次如同阴云般笼罩下来。难道逃出了地下暗河，却要死在这无人知晓的山林里吗？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溪流对岸的一片山坡。在那片郁郁葱葱的林木掩映下，似乎……有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人工建筑的轮廓？
不是民居，更像是一个……小小的、废弃的土地庙或者山神庙？
有建筑，就可能有人迹，就可能留下一些有用的东西！
希望再次燃起。我强撑着站起来，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涉过不深的溪流，向着那个建筑轮廓走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确实是一个已经半坍塌的小小道观。青砖灰瓦，门前石阶布满青苔，木质的大门早已腐烂倒塌，里面黑漆漆的，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我警惕地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先在周围观察了一圈。道观很小，只有一间正殿和旁边一个几乎塌掉的偏房。周围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只有鸟兽的粪便和爪印。
看来已经废弃很久了。
我深吸一口气，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迈过倒塌的门槛，走进了正殿。
殿内光线昏暗，蛛网遍布。神像早已坍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基座。供桌歪倒在一旁，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烂的味道。
我仔细地搜寻着。在供桌下面，我找到了一个破烂的蒲团和半截熄灭已久的蜡烛。在墙角，我发现了一个生锈的、看不出原貌的铁器，可能是香炉或者别的什么。
没有食物，没有药品。
我的心沉了下去。难道这里也一无所获吗？
我不甘心，又挪到那个几乎塌掉的偏房。这里更加破烂，屋顶塌了大半，阳光从漏洞照射进来，形成一道道的光柱。地上堆满了碎砖烂瓦和腐朽的木头。
就在我准备失望离开时，我的脚踢到了瓦砾堆里的一个硬物。
我蹲下身，用手扒开表面的碎瓦和泥土。那是一个……陶罐？不大，口被一块石板紧紧盖着，用泥巴封死了。
这里面会有什么？
我心中升起一丝期待。我用石头小心地砸开泥封，掀开石板。
一股陈年的、混合着草药和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陶罐里面，赫然放着几样东西！
一小卷用油布包裹的、已经发硬但似乎还能吃的肉干！
几个用纸包着的、黑乎乎的药丸，散发着浓烈的草药味！
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泛黄的纸张！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是前人留下的储备？还是……父亲？！
我迫不及待地拿起那张纸，展开。纸张很脆，上面是用毛笔写的字，字迹苍劲，却并非父亲的笔迹。
“后来者：
若见此函，证明你已循‘龙雀’之引，脱得暗河之困。肉干与伤药，可解燃眉之急。此地不可久留，‘灰雀’耳目，或已遍布山野。速往北三十里，‘落鹰涧’下，有‘回音壁’，叩击三长两短，自有人接应。切记，信‘龙雀’，莫信他人。”
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简单的、用朱砂绘制的展翅飞鸟图案——龙雀！
不是父亲，是“龙雀”组织的其他成员留下的！他们不仅知道暗河出口，还在这里设置了补给点和下一步的指引！
“灰雀耳目，或已遍布山野”——这说明赵秉坤（或者说“灰雀”残余）的势力果然已经渗透到了这里！我之前在出口处的预感是对的！
“信‘龙雀’，莫信他人”——这再次强调了老周之前的告诫，也暗示着局势的复杂，连“旧林”内部都可能不可信！
我看着手中的肉干、药丸和这封指引信，心中百感交集。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龙雀”这个神秘的组织，像一张无形的网，在暗中布局，一次次在我濒临绝境时，投下救命的绳索。
我立刻将硬邦邦的肉干撕下一小块，混合着溪水，艰难地咽了下去。又根据纸上模糊的说明，将一颗黑色药丸嚼碎，敷在左腿感染的伤口上，一股清凉的感觉暂时压制了灼痛，另一颗则吞服下去。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恢复了一丝力气，高烧似乎也退下去一点。
不敢耽搁，我将剩下的肉干和药丸小心包好，连同那封指引信贴身藏好。然后，我拄着拐杖，走出这座废弃的道观，辨认了一下方向。
北方三十里，落鹰涧，回音壁。
新的目标已经出现。
前路依旧凶险，“灰雀”的耳目可能就在暗处。但我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龙雀指引，虽险必达。
父亲，还有“龙雀”的同志们，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