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仪仗队如一条金色的巨龙,在宽阔的街道上缓缓前行。旌旗飘扬,遮天蔽日,仿佛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一片金色的海洋。金吾卫们身着华丽的铠甲,在正午的骄阳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御道两侧,百姓们黑压压地跪了一地,他们的头颅深深地埋在地上,宛如一片被风吹倒的麦浪。没有人敢抬头张望,生怕触犯了皇家的威严。
队伍的正中央,天子的金辇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金辇通体金黄,镶嵌着无数的宝石和珍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八匹雄健的骏马拉着金辇,马蹄踏起滚滚黄尘,如同一股黄色的旋风,席卷而过。
金辇碾过青石御道,发出沉闷的声响,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车辙。这些车辙仿佛是权势的象征,深深地烙印在大地上,让人不禁感叹天子的威严和权力的无边。
突然间,前方的山径上出现了一个身影。那是一个身着青布短褐的老叟,他的肩膀上背着一个竹篓,手中紧握着一根藜杖,正不紧不慢地横穿御道。
这个老叟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的是怎样一个煊赫的场面,他的步伐依旧悠闲自在,藜杖轻点地面,发出笃笃的清响,仿佛那声音能穿透这死一般的寂静,在平静的深潭中激起一丝微澜。
黄尘飞扬,如烟雾般拂过他那件已经洗得发白的衣襟,几点泥星溅落在他那双破旧的草鞋上,但他却毫不在意,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当老叟走到御道中央时,他竟然停下了脚步,缓缓地放下了背上的竹篓。然后,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掐取了石缝间的一株细草,仿佛这株小草是无比珍贵的宝物一般,他将其珍重地纳入怀中。
他的动作是那么的从容不迫,就好像他脚下所踩的并非是万民匍匐的御道,而是他每日往来的那条山野小径。
护卫统领见状,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怒目圆睁,手中的鞭子猛然一挥,鞭梢如同闪电一般直直地指向老人,厉声呵斥道:“好个不知死活的刁民!竟敢如此大胆,冲撞圣驾!”
随着统领的一声怒吼,金吾卫们如汹涌的潮水一般迅速涌上前来,他们手中的刀戟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寒光,交织成一张严密的罗网,仿佛要将那单薄的身影瞬间吞噬。
然而,面对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老人却只是缓缓地抬起头,望了一眼那金冠龙袍的身影,他的眼神如同观看着天边的流云一般,平静而又淡漠,没有丝毫的惊恐和畏惧。
只见老人轻轻地挥动了一下手中的藜杖,杖头几点新泥便簌簌地落了下来,仿佛这世间的千斤重担都在这一瞬间被他轻易地抖落。紧接着,他从容地背起竹篓,在那刀戟锋芒的缝隙之间,悠然自得地迈步走向山麓。
那藜杖点地时发出的笃笃声,清脆而又悠扬,宛如空谷中的清磬一般,在这漫天的黄尘和鼎沸的人声中显得格外清晰。这声音仿佛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竟然将那漫天的黄尘和嘈杂的人声都悄然荡开,开辟出了一条无形的、澄澈而明亮的小径。
天子在辇中微微倾身,目光追随着那青布身影隐入苍翠。良久,他低叹一声,命人取来一顶随行金冠,竟是心血来潮,欲亲履山林以效高士遗风。
翌日,天子换下龙袍,只着一身繁复绣金的常服,却仍难掩一身华贵。他屏退侍从,独自踏上昨日老叟消失的山径。才入林荫,金线绣成的袍角便被荆棘勾破,他手忙脚乱去扯,沉重的金冠又歪斜着压得颈项生疼。泥泞小径令锦靴深陷,他狼狈不堪,只得取下金冠抱在怀中,汗水却早已浸透内衫。
转过山坳,竟见老叟坐于溪畔青石上,竹篓倒出几株新采的草药,正以山泉濯洗根须。天子忙整衣冠,欲学那高逸姿态,便踱步上前,朗声诵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句。声音在幽谷里显得突兀空洞,惊飞了枝头栖鸟。
老叟抬眼,目光掠过天子怀中金冠与沾满泥浆的锦袍,唇角微扬,却不言语,只递来一捧清泉。天子忙伸手去接,袖口繁复的金线刺绣却猛地钩住溪边藤蔓,他一个踉跄,怀中金冠脱手飞出——那顶象征无上尊荣的赤金冠冕,竟不偏不倚,正正落入了溪边一堆湿漉漉的牛粪之中!污秽之物瞬间糊住了冠顶明珠,金丝蟠龙也沾满浊黄。
天子僵立当场,面如土色。老叟却拄杖起身,将洗净的草药纳入篓中,淡淡道:“山野自有清露,何须金杯盛取?尘泥本是归处,冠冕未必高洁。”言罢,藜杖点地,青衫背影渐隐于林霭深处。
天子呆望着牛粪中的金冠,又抬头望向老叟消失的方向。山风忽起,拂过林梢,发出阵阵松涛。这自然的清响,仿佛自太古洪荒便如此鸣奏,浑厚深沉,瞬间涤荡了方才人声的局促与造作。他俯身凝视那顶深陷污浊的赤金冠冕,明珠被牛粪糊得黯淡无光,蟠龙金丝缠绕着枯草碎叶。冠冕倒映在浑浊水洼里的影子,扭曲变形,竟似一张被权欲揉皱的面孔。
他终于缓缓弯腰,并非去拾取那象征至尊的冠冕,而是捧起一掬清冽山泉,仔细濯洗双手。水流冲去指间金粉与锦袍沾染的泥星,露出肌肤本色。山风带着草木清气灌入他繁复的衣襟,竟觉从未有过的松快。
原来人间浓淡雅俗,不在衣冠,而在心性。金冠坠入牛粪,是权势的狼狈;藜杖点开荆棘,是心魂的坦途。那老叟背影隐入林莽处,山风浩荡,松涛如洗——它无言地昭示:真正的尊贵,恰是这山野间无所依傍、不假雕饰的清明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