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馆地下的空气总是带着一股陈年纸墨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但今天，林舟觉得这味道里还掺进了别的东西——一种尖锐的、无形的焦躁。耳边的键盘敲击声非但没有因时间流逝而减弱，反而愈发清晰，嗒嗒嗒，嗒嗒嗒，像有无数根无形的针在持续刺探他的神经壁垒。这“键盘幻听症”是吸收“职场内卷之灵”的代价，提醒着他，这份工作的每一个“收获”都标着隐蔽的价格。
他刚刚完成对“深夜emo情绪聚合体”的初步安抚报告——那玩意儿躲在阅览室的阴影里，不断散发令人情绪低落的波段，处理方式倒是简单，用强光手电筒照着循环播放《壮志凌云》主题曲就行了——但精神上的疲惫感却挥之不去。尤其是一想到姐姐林晓那张穿着病号服、带着空洞微笑的照片，以及魏明馆长那句冰冷的“自愿申请”，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丁铃铃——”
老式内部电话的刺耳鸣响打破了沉寂，吓了林舟一跳。他深吸一口气，抓起听筒。
“林舟，立刻到c区第七档案室。”是直接主管，声音急促，背景音里混杂着嘈杂的、如同千万人同时低语争吵的噪音，还有物品碎裂的声响，“‘网络杠精聚合体’发生轻度逸散！快！带上情绪抑制喷雾和逻辑固化锚！”
又是“丙”级任务，但听动静不比昨天的“内卷之灵”小。林舟放下电话，熟练地从墙上的装备柜里取出一个类似消防栓的银色罐子和一个巴掌大、形如船锚的金属装置。他瞥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眼底的血丝似乎又多了一些。
c区第七档案室门口已经闪烁着红色的警示灯。主管正焦头烂额地试图关紧厚重的防火门，但那门缝里不断有半透明的、闪烁着杂乱字符的数据流像触手一样向外钻出，伴随着尖锐的、充满攻击性的电子合成音：
“你这种处理方法本身就是错误的！逻辑漏洞百出！” “凭什么用强光？考虑过‘emo聚合体’的感受吗？它也需要黑暗！” “报告格式不对！第三章第二节第五款明明要求用宋体小四！”
林舟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想要抬杠的冲动从心底升起，他赶紧甩了甩头，集中精神。
“怎么回事？”他上前帮忙抵住门。
“不知道哪个环节刺激到它了！”主管满头大汗，“这家伙本来是封存在一个老旧论坛服务器硬盘里的，相对稳定。今天例行检查时，它突然活跃，指责我们的维护流程‘不人性化’，然后就试图突破收容！”
“我来处理。”林舟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一道门缝，侧身挤了进去，然后迅速将门关上。
档案室内仿佛变成了一个混乱的网络战场。无数闪烁着荧光的、由0和1组成的模糊人形在半空中飞舞、碰撞，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不断重组，唯一清晰的是它们发出的声音，尖酸、刻薄、抓住一切可能的细节进行攻击。书本被无形的力量从架上扯下，纸页纷飞，上面印着的文字仿佛也活了过来，加入争吵的大军。
“检测到新目标！身份：低级档案员！”一个聚合体分身尖叫着扑向林舟，“你的鞋带系法违反了档案馆着装规范第7条！”
林舟侧身躲过，举起逻辑固化锚，按下启动钮。一道柔和的、带有稳定频率的白光从锚尖射出，照向那个分身。分身的动作明显一滞，形态变得稳定了一些，攻击性语句也变得结巴：“你…你这个…装置…原理…不透明…”
有效！但更多的分身围了上来，噪音几乎要刺破耳膜。
“暴力镇压！专制主义！” “你那喷雾是过期的吧？生产日期模糊不清！” “我怀疑你根本没有相关资格证书！”
林舟感到一阵心烦意乱，耳边的键盘声和眼前的吵闹几乎要让他失控。他猛地举起情绪抑制喷雾罐，对准最密集的一团聚合体，按下了喷射按钮。
嘶——！
一股无形的、带着清凉薄荷气息的波动扩散开来。瞬间，所有的争吵声都低落下去，那些闪烁的分身动作变得迟缓，攻击性词汇被替换成了一些无意义的语气词“呃…”、“那个…”、“或许…”。趁着这个机会，林舟将逻辑固化锚的白光扫过全场，帮助这些逸散的能量体重新稳定、聚合。
几分钟后，档案室内恢复了平静。一个大约篮球大小、由无数缓慢旋转的字符组成的半透明光球悬浮在房间中央，不再具有攻击性，只是偶尔会轻声嘟囔一句“但是…”。
林舟松了口气，感觉身体一阵虚脱。但紧接着，一种强烈的、突如其来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急需买东西！不是需要，而是一种无法抑制的渴望。他想起了刚发的第一笔微薄津贴，想起了手机App里弹出的那些“限时折扣”、“爆款推荐”。
是副作用！吸收“网络杠精聚合体”的特性后，触发了新的“副作用喜剧”！这次不是幻听，而是“非理性购物冲动”！
他强忍着立刻掏出手机的欲望，快速完成收容确认报告，几乎是跑着离开了c区。回到自己的小隔间，他再也控制不住，手指不听使唤地点开了手机上的购物软件。红色的促销标志像有魔力一样吸引着他的眼球。原本只需要买一支替换笔芯，结果他却将整个“办公室文具大礼包”加入了购物车；看到“买一送一”的速溶咖啡，明明不喜欢那个口味，也毫不犹豫地下了单。直到支付完成，看着几乎见底的电子钱包，那股躁动才缓缓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肉痛和荒谬感。
“我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被‘消费主义’污染了？”他苦笑着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桌上的内部通讯器又响了，是馆长魏明办公室的直通线路。林舟的心猛地一沉。
“林舟，来我办公室一趟。”魏明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林舟整理了一下情绪，走向馆长办公室。推开门，魏明依旧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捧着那个白瓷茶杯。墙上的挂钟时针，不偏不倚地指向下午六点五十九分。
“林舟啊，最近表现不错，连续处理了两个丙级畸变体。”魏明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脸上是那种模式化的微笑，“这说明你的潜力很大，馆里需要你这样肯吃苦的年轻人。所以，经过研究，决定给你加加担子。”
他递过来一份新的任务清单，比之前的更厚，项目更多，时间要求更紧迫。
“这些，大部分是丁级的日常安抚任务，但有几个丙级的需要重点跟进。下周一早上，我要看到所有初步评估报告放在我桌上。”魏明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安排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今天是周五晚上。这意味着，林舟需要牺牲整个周末。
林舟张了张嘴，想提姐姐档案的事，想问问为什么给他这么多不合理的工作量。但看到魏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以及墙上那只永远停在“下班前一刻”的时钟，他把话咽了回去。在这个地方，质疑上级，尤其是馆长，可能比面对畸变体更危险。
“好的，馆长。”他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清单。
“嗯，去吧。年轻人，多加班是福气，是快速成长的捷径。”魏明挥了挥手，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他的茶杯上。
林舟退出办公室，关上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和再次清晰起来的键盘幻听。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接过任务清单的右手。在档案馆惨白的灯光下，他似乎看到自己右手食指的指尖，皮肤纹理变得有些模糊，隐隐泛着一种类似键盘按键的塑料光泽，仿佛随时会变成一个“F5”刷新键。
新的能力似乎在缓慢融合，身体已然开始支付代价。而寻找姐姐真相的道路，被淹没在似乎永无止境的加班和愈发诡异的副作用之中，变得更加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