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会议室的空调有点旧，送出的冷风带着轻微的嗡鸣，吹散了午后的困倦。林栋把笔记本电脑推到桌子中央，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中试方案流程图，红色的批注像串醒目的标记，从“压力测试参数”一直延伸到“抗干扰模块兼容度”。
“抗干扰测试这块，”他指尖点在屏幕右下角的表格上，“我觉得得加三组电磁环境模拟，分别对应工业频段、民用频段和特殊干扰源，上次王组长他们栽在这上面，咱们得避开这个坑。”
袁姗姗抱着胳膊坐在对面，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和空调的嗡鸣奇妙地重合：“特殊干扰源用什么？医院的核磁共振频段？还是变电站的强电磁环境？”她抬头时，额前的碎发滑下来，遮住了半只眼睛，“我表哥在电磁兼容实验室，能借到专业的干扰发生器，要不要联系他？”
“可以，”林栋立刻调出通讯录，“把型号发给我，我让器材室提前报备，免得借的时候手续麻烦。”他低头打字时，脖颈的线条在冷白的屏幕光里显得格外清晰，袁姗姗盯着那截露出的皮肤，忽然觉得空调的风好像有点太凉了。
姜小龙抱着一摞厚厚的标准手册闯进来，怀里的书差点滑下来，他趔趄着站稳，把书往桌上一放：“找着了！《军用传感器中试规范》《民用电磁兼容测试标准》，还有咱们学校自己的《中试阶段风险评估指南》，够不够？”
袁姗姗随手抽出一本翻了翻，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够是够，但军用标准太严了，咱们是民用项目，没必要卡那么死。”她指着其中一条，“你看这个振动测试，要求振幅±5mm，频率20-2000hz，咱们的传感器又不是装在坦克上，没必要这么折腾。”
“保险点好。”林栋接过手册，仔细看着那页内容，“上次看新闻，有个民用传感器因为没做高频振动测试，装在无人机上一飞就失灵，最后摔了。咱们不能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抬头时，目光正好撞上袁姗姗的视线，两人都没躲开，空气里像是多了点什么，让姜小龙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
“那个……振动测试的设备，实验室只有一台老的，精度可能不够，”姜小龙挠了挠头，试图打破这有点古怪的安静，“要不要申请用隔壁航天系的？他们有台进口的，据说能测到5000hz。”
“得提前三天申请，”林栋收回目光，在方案里加了条备注，“我等下就去填申请表，你俩先把压力测试的参数敲定——范围从0.1mpa到1mpa，步长0.1mpa，每级保压30分钟，记录输出稳定性。”
袁姗姗拿出计算器，指尖在按键上飞快跳动：“按这个参数，光压力测试就得五个小时，加上振动测试和温循测试，一天肯定测不完。”她把计算结果推到林栋面前，“至少得两天，第一天测压力和振动，第二天测温循和抗干扰。”
“那就分两天，”林栋没意见，“我去跟张教授申请延长测试时间，你们俩准备测试记录表格，得细化到每一分钟的读数，别到时候漏了数据。”他起身时，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轻微的声响，“对了，抗干扰测试需要的屏蔽箱，记得让器材室提前消毒，上次生物系用它养过细菌，别污染了传感器。”
“知道了，管家公。”袁姗姗笑着怼了一句，语气里却没什么火药味。等林栋走出会议室，她才低头看着表格上的数字，忽然问姜小龙，“你觉不觉得，林栋今天说话的语气……比平时软了点？”
姜小龙正往表格里填设备型号，闻言愣了一下：“有吗？我觉得跟平时一样啊，就……刚才看你的时候，好像没那么凶了。”他挠了挠头，“不过可能是我看错了，毕竟咱们项目有进展，他心情好吧。”
袁姗姗没说话，指尖在“振动测试频率”那一栏画了个圈，圈住的数字正好是林栋刚才提到的2000hz。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斜切进来，在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像她此刻有点乱的心跳。
林栋去张教授办公室的路上，碰到了王组长带着组员从对面走来。对方显然还记着早上的仇，故意撞了他一下，文件夹掉在地上，里面的方案散落一地。“走路不长眼啊？”王组长嗤笑一声，带着人扬长而去。
林栋弯腰捡方案时，发现最上面那页被踩了个脚印，正是他熬夜修改的抗干扰测试流程图。他皱了皱眉，拍了拍脚印上的灰，忽然觉得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是袁姗姗发来的消息：“姜小龙说航天系的振动台明天下午有空，要不要抢在他们组前面预定？”
后面还跟着个龇牙的表情包，和她平时干练的样子有点反差。林栋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回复：“订！我让张教授给航天系主任打个招呼，保证能订到。”发送完毕，他把方案重新整理好，快步走向张教授的办公室，脚步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些。
会议室里，袁姗姗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简洁的“订”字，忽然觉得计算器上的数字没那么枯燥了。姜小龙凑过来看了一眼，嘿嘿笑道：“栋哥这回复，跟你刚才问他语气软不软的问题，好像能对上啊。”
“胡说什么呢。”袁姗姗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脸颊有点发烫，“赶紧填表格，不然等下林栋回来，又该说咱们磨洋工了。”
姜小龙憋着笑，不敢再多说，只是低头填表格时，总觉得袁姗姗敲击键盘的声音，比平时快了半拍，像是在赶什么，又像是在掩饰什么。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变得响亮起来，一阵一阵的，搅得人心烦意乱，又有点莫名的期待。
林栋从张教授办公室回来时，手里拿着签好字的测试延长申请，还有一张航天系主任手写的便条，上面写着“振动台优先给三组使用”。“搞定了，”他把便条递给姜小龙，“拿着这个去航天系预约，下午就能把时间定下来。”
袁姗姗抬头看他，发现他白大褂的袖口沾了点灰，大概是刚才捡方案时蹭到的。她没说话，只是从抽屉里拿出湿巾，递过去的时候，指尖故意擦过他的手腕：“刚从地上捡方案了？擦干净点，别弄脏了传感器。”
林栋接过湿巾，指尖传来她无意触碰的温度，比空调风暖多了。他低头擦袖口时，声音有点闷：“谢了。”
姜小龙拿着便条往外跑，路过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林栋把擦过的湿巾扔进垃圾桶，而袁姗姗已经转回头去看表格，只是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他嘿嘿一笑，加快脚步往航天系跑——得赶紧订好振动台，好给这俩留足够的时间“磨洋工”。
会议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键盘敲击声和空调嗡鸣。林栋坐到袁姗姗身边，看着她屏幕上的测试表格，忽然说：“温循测试的低温段，降到-40c会不会太极端？民用传感器一般到-30c就够了。”
“多测10c怎么了？”袁姗姗侧过头，离他很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咱们的传感器精度比民用高，就得按更高的标准来，难道你想被王组长他们笑话‘偷工减料’？”
“不想，”林栋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就听你的，降到-40c。”
袁姗姗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妥协了。平时讨论参数，他总要跟她争上几个回合，直到拿出数据证明自己才罢休。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见林栋已经转回头去看自己的屏幕，只是嘴角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空调的风还在吹，蝉鸣还在叫，表格上的数字密密麻麻，可不知怎么，临时会议室里的空气，好像悄悄变了味道，像加了点没标成分的试剂，让原本清晰的数据流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