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长办公室内,时间仿佛被古老的魔法恒定,流淌得比外界更为缓慢而沉重。
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描绘着历代先贤与传奇魔典故事的彩绘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斓却肃穆的光影,如同将一段段凝固的历史铺展于此。
奥格拉静立窗前,背影在光晕中显得既高大如山岳,又透着一丝唯有承载了过多时光与秘密者才有的寂寥。
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古老的学院徽记——并非现今通用的样式,而是学院初建时,由那位随心所欲、力量却近乎神只的创立者亲自设计的原初之印。
冰凉的金属触感,以及其中蕴含的、几乎微不可察却亘古流淌的守护魔力,能让他纷扰的思绪稍稍沉淀。
他的目光看似落在下方庭院中那些为狩猎季做准备、洋溢着青春与活力的年轻学子身上,实则早已穿透了他们,投向了更深远的地方。
‘阿尔图罗…’
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感受着其中沉甸甸的分量。
这不仅仅是一所学院,它是文明的壁垒,是知识的圣殿,更是摇摇欲坠的时代中,最后一座尚未被彻底染指的灯塔。
这所学院庇护着未来,也封印着过去太多不容现世的秘密。
这里的每一块砖石都浸透着历代先贤的心血与魔力,每一卷禁书都承载着足以颠覆世界的危险知识。
作为如今阿尔图罗学院的守护者,奥格拉总是行走在一条极细的钢丝之上,一端是启迪智慧、守护火种的责任,另一端则是严防这力量失控、酿成浩劫的警惕。
但是...近期在王国范围内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无疑正在剧烈地摇晃这条钢丝。
毁灭火玉的波动…
邪神气息的渗透…
还有那些在不同阶级之间刻意引导的骚动…
奥格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在他那跨越了漫长岁月、洞悉过无数阴谋与变迁的视野中,这些事件并非孤立的存在。
它们如同投入命运之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正相互交织,形成一张危险的、逐渐收紧的网。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些被刻意挑起的仇恨与恐惧,正转化为一种浑浊而狂暴的能量,弥漫在王国的空气里,侵蚀着本就脆弱的秩序根基。
奥格拉的指尖在原初之印上轻轻敲击,他的思绪如同无形的触须,延伸向事件的每一个细节。
毫无疑问,这混乱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精准——每一次动荡爆发的时间点都巧妙地卡在元老院议事或地方权力交接的空隙,如同算准了旧秩序反应最迟缓的瞬间。
而受损最重的,也并非新兴贵族和商人及农户的产业,反倒是那些与佛提欧亲王关系密切、在旧体系中攫取最大利益的保守派贵族的命脉。
这不像绝望的宣泄,更像是一场冷静到冷酷的外科手术,精准地撕裂着旧体系最薄弱的环节,只为引发最大程度的机能瘫痪。
很显然,这绝非底层自发的反抗所能达到的效果,其中必然有一只熟悉权力运作规则的手在幕后引导。
而不容忽视的是,在那几处关键事件的现场,他那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魔力印记——并非邪神的污秽之力,而是一种十分精纯的魔素气息。
那气息被刻意用混乱的能量波动掩盖,但那份源自血脉的高贵在他这位大魔法师面前,依旧清晰得如同黑夜中的萤火。
那是艾尼娅殿下惯用的魔法特征,奥格拉曾亲自指导过她如何精微操控这份与生俱来的力量。
当旧的秩序被动摇,混乱的尘埃落定之后,谁最渴望并有能力构建新的秩序?
谁又能在这场风暴中,不断以改革者与‘秩序重建者’的姿态出现,悄然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诸多线索在他浩瀚的识海中汇聚、编织,最终指向了一个他既感到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名字。
艾尼娅·艾法夫尼亚…
但是...奥格拉依旧有尚且不能理解的地方,因为...
近期的事件…
奥格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手段变得不一样了。
最初的那些动荡——针对佛提欧亲王派系贵族商路的精准打击,在元老院议事间隙制造的麻烦——虽然激烈,但依稀还能看到一种冷酷的“建设性”意图。
像一位意图推翻旧屋重建的设计师,虽然手段酷烈,但下刀之处仍避开承重墙,目标似乎是清除朽木,腾出空地。
那其中,还带着一丝试图掌控局面的、属于改革者的偏执。
但最近的风向,截然不同了。
平民区那些被刻意煽动、近乎失控的骚乱;那些将王室权威,尤其是将艾尼娅殿下本人,描绘成贪婪元凶与一切苦难源头的流言,被如此直白且广泛地散布开来…
这不再是外科手术式的精准切割,更像是在堆积干柴,并亲手将火把递到每一个愤怒的民众手中。
目的不再是“腾空地基”,更像是要“焚尽一切”。
这种转变过于突兀,也过于决绝。
仿佛某个关键的支撑点突然崩塌了,导致整个行动计划从一种相对可控的颠覆,转向了全面燃烧的自我毁灭。
奥格拉的思绪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审视着这危险的转变。
他无法知晓具体是什么催化了这种变化——也许是艾尼娅殿下在推进计划中遭遇了未曾预料的挫折,也许是她在更深地接触了王国的黑暗面后,彻底陷入了绝望——但结果显而易见:
她不再试图成为那个注定艰难的建设者,而是选择成为送葬人。
她不再期望重构,而是追求彻底的毁灭。
她要将自己连同这个无可救药的王国一起,拖入深渊,用最惨烈的清算,或许…只为惊醒尚且还有回转余地的王国?
‘从试图掌控方向的改革者,到绝望的纵火者…’
奥格拉意识到,艾尼娅其目标已然发生了根本性的偏移。
她不再需要盟友。
她只需要燃料和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