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残阳最后一缕金辉掠过国公府的琉璃瓦檐，便被沉沉夜色吞噬。
廊下的红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如流水般漫过精雕的雀替、彩绘的梁柱，将满府的雕梁画栋晕染得温柔缱绻，却唯独驱不散怀清心头盘踞的寒意，那寒意似浸了冰的丝线，丝丝缕缕缠绕着五脏六腑。
她静坐在书房内，紫檀木案上的烛火跳跃着，将她的身影拉得颀长，投在斑驳的墙纸上，宛如一幅凝固的剪影。
指尖轻叩着案上的端砚，青黑色的砚台带着微凉的触感，每一声“笃、笃”的轻响，都像是敲在一根紧绷到极致的弦上，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也敲得她心头发紧。
窗外传来宾客散去的喧哗，三三两两的笑语、车马的轱辘声，夹杂着仆役们收拾宴饮器物的低语，这些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声响，此刻听来却格外刺耳，如同无数根细针，不断刺挠着她本就紧绷的神经。
她微微蹙眉，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庭院，西院的方向隐在浓荫深处，像一只蛰伏的野兽，让她莫名不安。
约莫一个时辰后，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春知一身青衣，步履匆匆地躬身而入，神色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夫人，查清楚了。今日去过西院附近的，除了几个洒扫的仆役，还有一位宾客——正是御史台的李大人。”
“李大人？”怀清眉梢微挑，那双素来沉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指尖的动作陡然一顿。
她细细思索，这位李大人与国公府向来只是泛泛之交，算不上有什么私交，此次菊花宴的邀请函，她亲自过目拟定，分明没有将他列入其中。
想来，他定是借着某位受邀大人的光，进入府中的。
她沉吟片刻，指尖在砚台上轻轻摩挲，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可有查到他停留了多久？身边跟着何人？”
“回夫人，他只在西院外的石榴树下站了片刻，神色像是在等候同伴，身边只带了一个小厮。”春知如实回禀，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只是那小厮看着面生得很，衣着寻常，不像是李大人平日里贴身伺候的人，府里的仆役也没人认得他。”
怀清的眸色瞬间沉了沉，如深潭般不见底。
她伸出手指，细细摩挲着砚台边缘精致的缠枝莲雕花，纹路的凹凸触感清晰可辨，却无法抚平她心中的疑虑。
李大人好端端的，为何要特意绕到偏僻的西院去？
他在石榴树下等候的，究竟是谁？
那个陌生的小厮，又藏着什么来历？
一连串的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愈发觉得此事蹊跷。
“再去查！”怀清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字字掷地有声，“查清楚他是跟着哪位大人来的，何时入的府，在宴上与哪些人有过接触，究竟在等候谁。还有那个小厮的来历，务必查得一清二楚，以及他们离开府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属下明白！”春知肃然领命，正欲转身离去，却被怀清突然叫住。
怀清望着她的背影，眸色复杂，轻声道：“此次借着菊花宴将人藏进西院，本就是我临时起意的权宜之计，只为预防万一，断不可出半点纰漏。你行事务必谨慎，切勿打草惊蛇。”
语气中的凝重，让春知心头一凛，连忙重重点头，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烛火依旧跳跃，怀清却久久未动，指尖的砚台早已被她的体温焐热，可她的心，却依旧冰凉。
话音刚落，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内侍尖细的唱喏声穿透暮色：“圣旨到——齐国公接旨！”
怀清心头一紧，与春知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讶异。
二人快步出了书房，只见国公府的人已纷纷跪倒在地，一名身着明黄宫装的内侍手持圣旨，正立于正厅门前，神色肃穆。
国公爷刚从外院应酬回来，来不及换下宴服，便急匆匆上前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要事与齐国公商议，着即入宫觐见，不得延误。钦此。”
“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国公爷叩首接旨，起身时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他匆匆瞥了齐泽一眼，只来得及低声嘱咐“看好府中”，便随内侍快步上了宫车，车轮滚滚，很快消失在夜色深处。
怀清站在府门前，望着宫车远去的方向，心头的不安愈发浓烈。
她彻夜未眠，守在书房等候消息，直至天快破晓，才知国公爷一身疲惫地归来。
众人问及入宫缘由，国公爷只淡淡笑道：“不过是陛下闲极，拉着我了几局棋，探讨些棋艺罢了。”
怀清虽心有疑虑，但见国公爷神色坦然，并未多问。
第二日，国公府一如往常，洒扫的仆役各司其职，账房先生拨弄算盘的噼啪声、花园里的鸟鸣声，交织成一派平和的景象，仿佛昨夜的圣旨与那场深夜入宫的插曲，不过是一场转瞬即逝的梦。
这般平静的日子没过几日，宫中便传来消息——皇后娘娘生辰宴将至，特召满朝文武及家眷入宫赴宴。
生辰宴当日，国公府内一片忙碌。
丫鬟们小心翼翼地为怀清梳妆，金步摇斜插在云鬓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流光溢彩。
一身石榴红的蹙金绣鸾鸟朝凤长裙，裙摆缀满细碎的珍珠，行走间簌簌作响，既衬得她肌肤胜雪，又不失端庄华贵。
镜中的女子眉眼精致，唇上点了胭脂，原本清冷的气质中多了几分明艳。
她对着铜镜细细审视片刻，抬手将一枚成色极佳的东珠玉佩系在腰间，这才起身，在丫鬟的簇拥下，与戚氏姜予棠等人登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宫车缓缓驶入朱雀门，一路穿过层层宫阙，最终停在太极宫前。
怀清扶着戚氏下车，抬眼望去，宫中早已张灯结彩，处处透着喜庆之气，往来的命妇们身着华服，笑语盈盈，只是那笑容背后，不知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心思。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裙摆，随着人流，缓步踏入了这座金碧辉煌却又暗藏汹涌的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