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盛府飞檐时,怀清姐妹在绣技交换中满载而归;与此同时,怀诤正于卫府雅集上谈笑风生。
作为卫大儒的关门弟子,他既有才名傍身,又擅将奇巧之物化作市井热潮。
上次凭借精巧机关兽引得达官显贵争相求购,此番亮出的袖弩与弹弓,更是让在场宾客眼前一亮。
不同于往日纷争,此次众人竟默契地选择以物易物。
怀诤不疾不徐,用袖弩换得西域商人的精钢图纸,又以弹弓换来老学究珍藏的孤本典籍,再用典籍与富商交换罕见的南洋香料……交易如涟漪般层层扩散,看似随性的置换,实则暗藏章法。
最终,他捧回一本记载工坊机密的股本簿册,郑重呈予卫大儒。
夜深人静时,怀清倚窗翻阅新得的绣谱,忽想起以前国外流传有人用别针换得一座别墅的奇闻。
如今见怀诤以小物换重宝,竟与那故事异曲同工。
她望着窗外摇曳的灯笼,唇角勾起浅笑——这世间物物交换的妙处,果然不在物件本身,而在于人心筹谋间,如何将一文不值化作价值千金。
暮色漫过栖梧坞连绵的飞檐时,怀清展开林先生递来的烫金账本。
泛黄的宣纸上,墨迹未干的数字在烛火下泛着微光——上月流水竟达一万两千七百两,纯利整整一万两。
指尖抚过那串数字,她握着羊脂玉扳指的手微微发颤,窗外飘来的桂花香裹着茶馆说书人的惊堂木响,恍然如梦。
原以为以集天下奇巧、传百工智慧为宗旨的栖梧坞,不过是赔本赚吆喝的风雅事。
却不想自冬小麦丰收后,这方占地千亩的园子竟似活了过来:精舍里匠人切磋技艺要收观研费,茶馆说书每日座无虚席,连九州风物阁陈列的机关兽、老花镜样品,都引得富商们争相预定。
最叫人意外的是那间以物易物的竹楼,往来商贾在此各取所需,交易抽成竟占了三成进账。
姑娘,这账本......林先生欲言又止。怀清望着账册末尾密密麻麻的条目,忽轻笑出声。
晚风卷着纱幔扑进书房,烛火明明灭灭,映得她眼底流转的光比鎏金烛台更盛。
原以为是散财聚贤的善举,却不想无心插柳间,竟织就了一张贯通商界、学界的巨网。
林先生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玳瑁眼镜,指尖点着账本边角的批注:姑娘可知,光是那老花镜的定制预约,便占了器械坊三成进项。
他展开夹在账册里的羊皮卷,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地订单——从江南绣庄到塞外商队,连宫里都遣人来问询。
还有这茶馆,林先生又抽出张洒金笺,每日两场的说书,门票钱倒是其次,单是贵客们点的云雾茶、银丝酥,流水便翻了五倍。
怀清指尖摩挲着账本烫金的卷边,忽然想起初建栖梧坞时,那些说她千金散尽只为虚名的风言风语。
如今檐角铜铃叮咚,远处工坊传来叮叮当当的锻造声,倒比任何辩驳都有力。
你明日召集各坊主事。她将账本合上,目光扫过窗外通明的灯火,既然这园子自己生了金,便该好好谋划——下月的百工擂台,要让九州风物阁的名头,传到更远处去。
林先生躬身应是,转身时却听见身后传来轻笑。
怀清正将账本收入檀木匣,烛火映得她耳坠上的东珠熠熠生辉:对了,记得给各府送去红利,包括宫里。若不是怀诤用袖弩换来的精钢秘方,器械坊哪能造出这般抢手的物件。
指尖划过账本上跳跃的数字,怀清忽而垂眸轻笑。
其实她空间里有更先进的秘方,其中记载的炼钢淬火法、玻璃提纯术,随便拿出一样,都能让栖梧坞的工坊领先市面十年。
可她摩挲着腕间的银镯,望着窗外穿梭的人影,最终只是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有些东西,太快亮出来反而烫手。
就像老花镜若一开始便推出改良款,反倒会惊了那些匠人;茶馆的点心方子若骤然升级,只怕要断了本地商贩的营生。
她指尖无意识敲打着檀木桌面,听着远处传来的市井喧闹,忽然想起空间里封存的那些超前秘方——不是不能用,只是要等。
等栖梧坞扎稳根基,等百工们真正将这里视作安身立命之所,那时再将二字推至新境,才是水到渠成。
姑娘!姑娘!
撕破暮色的惊呼如骤雨砸在雕花槅扇上,一声比一声急迫。
这火烧眉毛的腔调,分明是春音捅娄子前的征兆。
话音未落,一抹翠色身影裹挟着劲风撞进书房,绣着金线并蒂莲的裙裾扫过博古架,一声掀翻青瓷花觚。
碎瓷迸溅的脆响里,春音鬓边的绢花摇摇欲坠,她死死攥住怀清的袖口,指尖泛白,胸口剧烈起伏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姑娘!宫里...宫里刚有人出宫宣旨了!
怀清将冰凉的琉璃镜片轻轻搁在檀木案上,指尖触到案角的鎏金缠枝纹,寒意顺着纹路渗进血脉。
她抬眸望向丫鬟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声线却如寒潭般纹丝不动:慢慢说,可是四皇子、五皇子的册封之事?
圣上封四皇子为秦王,五皇子为安王!春音喉间发紧,王妃人选也定了——秦王妃是吴参将之女,安王妃则是沈阁老的孙女!
铜鹤香炉中青烟猛地一颤,在凝滞的空气里扭曲成诡异的蛇形。
怀清突然抬眼,烛火在她瞳孔里炸开两簇跳动的寒芒:那秦如霜呢?她不是一心想当皇子妃?
不过楚王被贬后,却是安静了有一阵。
春音咽了咽唾沫,压低声音:她...被封为寒霜县主了。
窗外忽起一阵怪风,卷着半开的宣纸扑向烛火。
怀清望着纸页在烈焰中蜷曲成灰,恍惚间竟看见秦如霜撕碎的凤冠霞帔化作飞灰。
圣上这道旨意来得蹊跷——一个妄图攀附废王的女子,非但未受牵连,反倒得了县主封号。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上的琉璃镜片,锋利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她突然意识到,这场看似简单的册封,或许是新棋局落子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