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闻枢背着昏迷不醒的丁逍遥，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雨夜的山林中。身后的雷光与火光已然被浓密的树林和渐大的雨势遮蔽，只有隐约的嘈杂声证明着那里的混乱尚未平息。他不敢停歇，也辨不清方向，只凭着本能向着地势更高、林木更茂密的地方逃窜。
冰冷的雨水不断浇在身上，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丁逍遥伏在他背上，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身体软绵绵的，若非林闻枢拼死抓紧，早已滑落。那柄滚烫后恢复冰凉、甚至比雨水更冷的骨笛，被他胡乱塞在丁逍遥的衣襟里，紧贴着胸口，仿佛那是维系丁逍遥生命的最后一丝联系。
不知奔逃了多久，林闻枢只觉得双腿如同灌了铅，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终于，他脚下一软，连同背上的丁逍遥一起，重重摔倒在一条被雨水汇成的浑浊溪流边。
冰冷的溪水激得他一个哆嗦，勉强恢复了一丝清醒。他挣扎着爬起，将丁逍遥拖到岸边一块稍能挡雨的岩石下。检查了一下，丁逍遥依旧昏迷，脸色在闪电偶尔划破夜空的光芒映照下，惨白得如同墓石。
不能再走了。他体力耗尽，丁大哥性命垂危，必须立刻处理。
林闻枢撕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襟，蘸着冰冷的溪水，小心翼翼地为丁逍遥擦拭脸上、手上的泥污和血渍。他不懂医术，只能做些最简单的清理。触手所及，丁逍遥的皮肤冰冷得吓人。
“丁大哥……你醒醒……你不能有事啊……”林闻枢声音哽咽，徒劳地呼唤着，回应他的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和丁逍遥微弱的呼吸。
他紧紧握着丁逍遥冰凉的手，感受着那几乎消失的脉搏，巨大的无助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玄尘子道长生死未卜，丁大哥危在旦夕，其他人不知所踪……难道，他们这支队伍，真的要全军覆没在这荒山野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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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另一个方向，罗青衣等人同样在雨中艰难跋涉。
罗青衣几乎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勉强搀扶着意识模糊、步履蹒跚的萧断岳前行。萧断岳左肩至胸膛的灰败色在雨水的浸泡下，显得更加狰狞，皮肤下的龟裂处不断渗出暗红色的血水，混合着雨水流淌而下。他庞大的身躯大部分重量都压在罗青衣纤细的肩膀上，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金万贯和公输铭互相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两人都是面色惨白，气喘吁吁。云梦谣抱着空罐子，默默走在最后，她的体力消耗相对最小，但精神上的打击让她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
“罗……罗姑娘……歇……歇一会儿吧……我……我实在走不动了……”金万贯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水里，带着哭腔哀求道。他本就养尊处优，接连的惊吓和奔逃早已耗尽了他的体力。
公输铭也靠在一棵树干上，独臂无力地垂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罗青衣看着几乎要瘫倒的萧断岳，又看了看濒临崩溃的金万贯和公输铭，心知不能再强行前进了。她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个被藤蔓半掩着的、仅能容数人蜷缩进去的小型山洞。
“去……去那里……”她咬着牙，指着山洞的方向。
几人连滚带爬地挪进山洞。山洞狭小潮湿，弥漫着一股土腥和野兽粪便混合的气味，但总算暂时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罗青衣将萧断岳小心地放平，立刻检查他的伤势。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灰败色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因为雨水的浸泡和之前的奔逃，似乎有向内脏渗透的趋势。萧断岳呼吸微弱，脉搏紊乱而无力，体温低得吓人。
她身上仅存的几根银针早已用完，药物也所剩无几。她只能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内衬衣角，蘸着洞里渗出的、相对干净的岩壁水，试图为他清理伤口。但那灰败色如同有生命般，触之冰冷滑腻，根本无法擦拭。
“萧大哥……撑住……你一定要撑住……”罗青衣握着他冰冷的手，泪水无声滑落。她精通医术，此刻却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
金万贯和公输铭蜷缩在洞口，听着外面依旧滂沱的雨声，脸上写满了绝望。云梦谣则抱着膝盖，坐在角落，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肩膀微微耸动。
希望，仿佛被这无尽的雨夜彻底浇灭。
“罗……罗姑娘……”萧断岳忽然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他不知何时恢复了一丝意识，浑浊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
“萧大哥！你醒了？！”罗青衣惊喜交加，连忙俯身。
“别……别管我了……”萧断岳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带着……他们……走……我……我留下……挡……”
“不行！”罗青衣厉声打断他，泪水涌得更凶，“我们不会丢下你！绝对不会！”
萧断岳还想说什么，却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咳出大口带着灰败色泽的黑血，随即再次陷入昏迷，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
山洞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洞外哗啦啦的雨声，如同敲打在每个人心头的丧钟。
金万贯忽然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平静，他看向罗青衣，声音沙哑：“罗姑娘……我们……分开走吧。”
罗青衣猛地看向他。
金万贯惨然一笑：“带着萧大哥……你们走不远的。我和公输老弟……还有云姑娘，我们三个，往另一个方向走。或许……能引开一部分追兵……就算引不开，也能给你们……多争取一点时间。”
公输铭也抬起头，独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决绝，他用力点了点头。
云梦谣依旧埋着头，没有反应，但也没有反对。
“不行！这太危险了！”罗青衣立刻反对。
“留下来……一起死，更危险。”金万贯看着昏迷的萧断岳，“总得……有人活下去。丁大哥和林小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们不能……全都折在这里。”
他的话，如同重锤，敲在罗青衣心上。她看着气息奄奄的萧断岳，又看了看面前这三个同样伤痕累累、却愿意用自己作为诱饵的同伴，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知道，这是目前最理智，却也最残酷的选择。
雨，似乎小了一些。洞外的天色，透出一丝黎明的灰白。
金万贯挣扎着站起身，拍了拍公输铭的肩膀，又看了一眼依旧埋首的云梦谣：“云姑娘……我们……走吧。”
公输铭默默起身。
云梦谣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站起身，抱着她的空罐子，默默走到了金万贯和公输铭身边。
罗青衣看着他们，嘴唇翕动，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泪水肆意流淌。
金万贯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萧断岳和泪流满面的罗青衣，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转身，带着公输铭和云梦谣，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山洞，消失在渐止的雨幕和黎明前的灰暗之中。
山洞内，只剩下罗青衣，和生命如同风中残烛的萧断岳。
她紧紧握住萧断岳冰凉的手，将脸贴在他那布满灰败色的胸膛上，听着那微弱而艰难的心跳。
现在，真的只剩下她和他了。
前路茫茫，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