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六尸体上那青铜锈迹般的斑块，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水潭，在落云村，更在阿吉等人心头，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渔民们的恐惧和悲愤在客栈大堂里弥漫、发酵。他们围着萧断岳，七嘴八舌，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萧爷！您是有本事的人，可得给咱们做主啊！”
“这湖……这湖成了吃人的妖怪了！”
“再这样下去，谁敢下水？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吗？”
萧断岳面色沉凝，他蹲下身，不顾尸体的异味和可怖，仔细检查着那些暗青色的斑块。他用指尖轻轻触碰，触感并非尸体的软烂，反而有一种异常的坚硬和冰凉，仿佛真的摸到了一块生锈的青铜片。他又从腰间皮套里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用刀尖极其小心地在那斑块边缘刮了刮，并没有刮下预想中的皮肤组织或尸蜡，反而发出一种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竟有几点极其细微的、类似金属碎屑的东西落下。
“不是染上去的，也不是普通的尸变。”萧断岳站起身，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东西，像是从骨头里，从血肉里……长出来的。”
玄尘子手持罗盘，绕着尸体缓缓走动。那黄铜罗盘上的指针，并非指向固定的南北，而是像被无形的手拨弄着，在几个特定的方位间轻微而急促地摇摆不定，尤其是在指向尸体和窗外湖泊方向时，摇摆得尤为剧烈。
“好重的金锐煞气，夹杂着浓郁的死气与水底阴晦。”玄尘子语气凝重，“此地风水本为‘玉带环腰’的聚气吉格，但水底那股煞气，如利剑藏于鞘中，破局而出，已将这吉地化为了大凶之穴。这青铜斑，恐怕便是那煞气侵染活人血肉所致。”
公输铭则拿出一个自制的、带着探针和微弱电流的仪器，小心翼翼地靠近斑块。仪器上的小灯立刻闪烁起不稳定的红光，发出滋滋的轻响。“有微弱的、异常的生物电反应，还有一种……奇特的能量残留，性质不明，但肯定不是已知的自然矿物辐射。”他收起仪器，脸上满是困惑与兴奋交织的神情，“这湖底的东西，不简单。”
阿吉在一旁默默听着，看着，心头那份不安越来越重。墨江的阴影尚未摆脱，这抚仙湖又显露出如此狰狞的一面。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上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看了看楼上丁逍遥和金万贯所在的房间。
“诸位乡亲，”萧断岳安抚住激动的渔民，“王老六兄弟的遭遇，萧某深感痛心。此事诡异，绝非寻常。请大家稍安勿躁，给我们一些时间，必定查明缘由，给大家一个交代。眼下，还请先将王兄弟妥善安置，近日若无必要，切勿再轻易深入湖心区域，尤其是夜间。”
好说歹说，渔民们才抬着王老六的尸体，悲戚又惶恐地离去。大堂里恢复了安静，但那股压抑的气氛却更加浓重。
李掌柜哆哆嗦嗦地收拾着被打翻的茶具，脸色比死人好看不了多少。
“掌柜的，”萧断岳转向他，“村里最近，像王老六这样出事的人多吗？除了下水，还有没有别的异常？”
李掌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压低声音：“不……不算多，但隔三差五总有那么一两个不信邪的……回来就……就像王老六那样了。至于异常……”他犹豫了一下，眼神闪烁，“晚上……晚上有时候能听到湖里有动静，不是风浪声，像是……像是很多人在水里走路，还有金属摩擦的声音……大家都吓得不敢出门。还有，村里的井水，这几天味道也有点怪，带着点……铁锈味。”
铁锈味？阿吉和萧断岳对视一眼，都想到了那青铜斑。
众人回到二楼房间，关紧门窗。油灯的光芒将几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随着火焰跳动而摇曳。
“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棘手。”萧断岳沉声道，“湖底的东西已经开始影响水面之上，甚至能直接侵染活人。‘鬼火巡城’的异象恐怕迫在眉睫，到时候，这湖域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玄尘子拂尘一摆：“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应对那金锐煞气之法，否则我等即便找到水下古城，也难以抵挡其侵蚀。贫道需准备一些辟邪镇煞的符箓，但能否克制那青铜煞气，尚未可知。”
公输铭摩拳擦掌：“萧大哥，咱们得赶紧下水探探！我那套改良的水下探测器已经准备好了，声呐、磁场、水质分析都能做，说不定能找到那煞气的源头，或者至少摸清那古城的大致结构！”
阿吉开口道：“萧大哥，逍遥和万贯的情况不稳定，需要人守着。而且，这村子里恐怕也不安全，‘观山太保’的人，还有那些行踪诡异的村民……”
萧断岳沉吟片刻，果断下令：“我们不能所有人都下水。玄尘子道长，劳烦您留守客栈，一方面照看丁爷和金爷，另一方面，设法研究克制那青铜煞气的方法，同时留意村里的动静。公输兄弟，你和我，还有阿吉，我们三个先做第一次试探性下潜。目标不是深入古城，而是勘测周边环境，确认煞气影响范围，收集数据。记住，一旦发现不对，立刻撤退！”
计议已定，几人分头准备。玄尘子开始焚香净手，从随身携带的藤箱里取出朱砂、黄纸、桃木剑等物，准备绘制符箓。公输铭则兴奋地检查着他的各种水下设备，嘴里念念有词。
阿吉回到房间，云梦谣正用湿毛巾给丁逍遥擦拭额头。看到阿吉进来，她投来询问的目光。
阿吉将楼下发生的事情和接下来的计划简单说了一遍。云梦谣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很快坚定下来：“你们小心。这里交给我和道长。”
她顿了顿，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用某种黑色石头雕刻的虫子状饰物，递给阿吉：“这是我用墨江带出来的、沾染了那口井边泥土的石头刻的‘守魂蛊’，虽然力量不明，但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干扰一下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阿吉接过石蛊，触手冰凉，他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丝微弱但极其阴寒的气息。他郑重地点点头，将其贴身收好。
夜幕彻底笼罩了抚仙湖。窗外，湖面一片漆黑，只有远处零星几点渔火，在无边的黑暗中如同鬼魅的眼睛。风声呜咽，吹动着湖水，拍打着岸边的礁石，那声音听在耳中，仿佛真的夹杂了若有若无的、细碎的金属摩擦声和模糊的脚步声。
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水下那沉睡的青铜之城，仿佛正在黑暗中缓缓苏醒，用它那冰冷而诡异的方式，向闯入者们发出无声的警告。
真正的探险，尚未开始，便已感到刺骨的寒意。那暗流，已在水下，在村中，在人心深处，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