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门已闭。
身后是北仓军。
身前,是青城镇。
一座客栈,成了暂时的牢笼。
小乙等人,便在此处,一待十日。
十日。
光阴如水,却熬人如油。
客栈的窗外,青城镇一成不变,仿佛连风都懒得挪动。
小乙的心,却早已不是那潭静水。
焦躁如野草,在他的心底疯长,烧灼着每一寸脉络。
这般干等着,究竟要等到哪个猴年马月。
棋盘已经布下。
棋子也已各就各位。
可那执棋的对手,却迟迟不肯落下下一子。
这盘棋,悬在了半空。
最是磨人。
军营那边,如同一座铁桶,风雨不透。
没有半点消息传来。
那位被他“得罪”到骨子里的陈大将军,仿佛已经将他这个小小的监察官彻底遗忘。
叔叔赵衡那边,也早早传下话来。
没事,不要轻易过去。
寥寥几个字,便斩断了他最后一条获取消息的念想。
这让小乙愈发六神无主。
他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棋手,而是一只被困在热锅上的蚂蚁,除了团团乱转,别无他法。
终于,又一个沉闷的白日耗尽,夜色如墨般浸染了天空。
小乙再也忍不住了。
他换上一身夜行衣,身形如狸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朝着赵衡的所在潜去。
赵衡的院落,一如既往的安静。
“叔。”
小乙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已经等了十多天了,为何还是一点音讯也无。”
烛火下,赵衡正在擦拭一柄短剑,动作不急不缓,仿佛在摩挲一件稀世珍宝。
他抬起眼皮,看了小乙一眼。
“这就耐不住性子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像一盆冷水,浇在小乙心头那团火上。
“小乙是怕……怕这其中,会出什么岔子。”
赵衡将短剑归鞘,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在这静夜里格外清晰。
“天明的那份投名状,已经送到了北邙。”
“只是,北邙那边,暂时还没有什么回音。”
赵衡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寻常事。
“想必,北邙那位皇帝,此刻也在观望。”
“他不敢轻易相信。”
“毕竟,这送上门的,可是一位手握二十万大军的封疆大吏。”
小乙眉头紧锁,心中的不安并未消散。
“那若是……若是北邙皇帝,始终不信,又该如何是好?”
赵衡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那就只能等。”
“等?”
“对,等。”
赵衡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黑暗里,深邃如渊。
“看谁,先沉不住气。”
“看看是我们的耐心先被耗尽,还是北邙那位皇帝,先经不起这北仓军大将军的诱惑。”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我们能做的,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剩下的,便是将鱼饵抛入江中,静待那条大鱼何时咬钩。”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接下来的一切,就看天意了。”
小乙沉默了。
他明白这个道理,可身在局中,谁又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
“那我……还是回去继续等?”
“嗯。”
赵衡点了点头,算是给了他一个定心丸。
“不过,我估摸着,也快了。”
“北邙同样不敢耽搁太久。”
“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是,小乙这就回去。”
得了这句话,小乙心中的焦躁总算被压下去了几分,再次躬身一礼,悄然退入夜色。
而此时的北仓军大营,中军大帐。
陈天明却像是彻底换了个人。
往日英明神武,气度沉凝的大将军,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终日酩酊大醉的莽夫。
酒气熏天的大帐内,时不时传出他暴躁的怒骂和器物被砸碎的声响。
喝多了,不是拿着鞭子抽打亲兵,便是指着帐下将校的鼻子破口大骂。
人人自危,整个大营的气氛都变得压抑而古怪。
一座青城镇里的客栈,是安静的等待。
一座军营里的大帐,是喧闹的伪装。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
那条始终不见动静的鱼线,终于轻轻一颤。
消息来了。
传消息过来的,是老萧。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在黄昏时分出现在小乙的房间,只留下几句言简意赅的话。
“后天夜里,你带上人,暗中跟住了。”
“明日,我便带上康老爷和你那两个女眷,先行一步。”
“你们事成之后,速速返回,与我们汇合。”
小乙只回了一个字。
“好。”
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两日后的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小乙、年虎以及老黄三人,皆是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如三道影子,悄无声息地坠在一个人的身后。
那人,正是陈天明。
他孤身一人,一骑独行,朝着北方而去。
三人如附骨之疽,不远不近地跟着,最终越过了一条无形的界线,来到了一片属于北邙的土地。
萨罗城。
此地,距离北仓军的驻地,直线不过四十余里。
中间却横亘着一道东西走向,连绵不绝的山脉,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
夜色下的萨罗城,比青城镇更显死寂。
城中几乎一片漆黑,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在深沉的黑暗中摇曳,如同鬼火。
陈天明一路来到了城西一处极为偏僻的院落前。
他勒住马,翻身而下,警惕地环顾一圈,确认四下无人后,方才抬手,在那扇木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小乙三人则隐在远处街角的阴影里,气息收敛到了极致,没有贸然靠近。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那扇紧闭的院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紧接着,陈天明高大的身躯,竟被人从门里一把推了出来。
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院门随即“砰”的一声,再次紧紧关上,绝情无比。
陈天明站在门外,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石像,呆立了许久许久。
夜风吹动着他的衣袍,身影显得无比萧索与落寞。
而后,他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来路走去,向南而行,返回军营。
小乙三人站在暗处,将这屈辱的一幕,尽收眼底。
年虎的拳头,已然捏紧。
“小乙,我们要不要去救人?”
年虎口中的“人”,自然不是指陈天明。
“现在不行。”
小乙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
“今夜,这座院子里,必然是戒备森严,如龙潭虎穴。”
“我们贸然闯入,只会打草惊蛇,白白送死。”
他看了一眼那座在黑暗中如同蛰伏巨兽的院落。
“虎哥,今夜就劳烦你,留在此地,死死盯住。”
“我和老黄,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
“好。”年虎没有多问,干脆地应下。
小乙和老黄绕了一个大圈,总算在城中寻到了一间还亮着灯的客栈,要了两间客房。
一夜无话。
次日天色刚蒙蒙亮,小乙和老黄便起了身,悄然回到昨夜的街角,去找年虎。
“虎哥,怎么样?”
年虎靠在墙角的阴影里,双眼布满血丝,精神却依旧紧绷。
“一夜,无事。”
“没动静。”
小乙点了点头。
“虎哥,我和老黄找了间客栈,让老黄带你先回去歇息一下。”
“好,那这儿,就交给你了。”
年虎也不推辞,知道保存体力才是关键。
可就在年虎和老黄刚要转身离开之际,异变陡生。
从一旁的街道尽头,缓缓驶来了一辆马车。
那马车很普通,但停靠的位置,却正是那座偏僻的小院门口。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座沉寂了一夜的小院大门,再次被打开了。
先是从门里走出来两名身形壮硕如铁塔的彪形大汉,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紧接着,一个用黑布头套蒙着脑袋,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人影,被另外两名身材魁梧的汉子,一左一右地架了出来。
从身形看,是个女子。
那女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双腿拼命地蹬踢着,激烈地反抗着。
可她的挣扎,在那两个大汉的铁钳般的手臂下,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很快,她就被粗暴地架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一切。
紧跟着,又有几人从屋内陆续走了出来,和先前出来的几人,对马车形成了合围之势。
这些人,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脚步沉稳,一看便是身手不凡的练家子。
年虎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小乙,那被绑之人,可是……可是那位彩莲姑娘?”
小乙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辆马车,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身形很像,应该是她。”
“他们要走!怎么办?”
年虎急道。
“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动手?”
“光天化日,在这萨罗城的大街上动手,无异于找死。”
小乙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冷静得可怕。
“北邙人不是傻子,城中必有接应,一旦动手,我们插翅难飞。”
他看着马车缓缓启动,朝着城门的方向行去。
“先跟着。”
“看看他们究竟要往什么地方去。”
“等他们出了城,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再说。”